几乎是瞬间,他的笑意就凝滞下来,随即彻底地消失不见。聂柏言看到他的神情,心里已经明白了大概。齐朗已经来过数次,对他的讲述除了朋友、妹妹,和喜欢的人,却从来没有提到过他的父母。其中当然有内情。他看得出齐朗并不想提及,却并没有跳过这个话题,而是默默等待着,偌大的空间里只听得见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苦痛当然令人难以启齿,聂柏言甚至已经做好了齐朗不会开口的准备,可没过多久,就见齐朗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聂柏言抬眼看向他,只见他的眼睛仍然下垂着,声音低沉,道:“我是孤儿。”说完,他叹了口气,然后深深呼吸了一下,开始向聂柏言讲述他这一段从不愿对别人提及的经历:“我现在的母亲,是我的养母……”这件事情,除了齐家的人,就只有严珣知道。就算自己再不想提起,但齐朗知道聂柏言是为了他的病情着想,便还是向他讲述了自己被收养的过程以及齐雁和他之间的关系。期间或有磕绊,或有情绪起伏的时候,但在聂柏言包容又关爱的目光之下,他最终慢慢地向他说出了所有。听完,聂柏言皱起眉头,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才说道:“齐朗,作为心理咨询师,你的高度敏感是会带来好处的,这就是你年纪轻轻事业有成但又患病的原因。”“而这种病的产生并不仅仅是因为你的高敏,家庭关系也是原因之一。”“尤其是像你和你母亲之间的这种收养关系。”“这一点,你应该十分清楚。”齐朗沉默地点点头,前额的头发几乎盖住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神被隐藏在微垂的眼眸之中,坐在那里,显得有些孤独无助。如他最初在孤儿院时那样。他怎么会不清楚呢?齐朗沉默地点点头,前额的头发几乎盖住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神被隐藏在微垂的眼眸之中,坐在那里,显得有些孤独无助。如他最初在孤儿院时那样。他怎么会不清楚呢?心理咨询师本人作为被收养的人,会更愿意投入时间和精力来帮助那些经历类似困境的人,在“共情疲劳”这种亚健康状态之下,当然地发展成了其他心理疾病。离职前他接触的某一例咨询,就与他情况相似。如果他本人与收养家庭并没有建立良好的信任的话,他同样也会容易产生愤怒、焦虑、抑郁等多种情绪问题,这当然不利于他恢复。他已经很努力地去改善他和齐雁之间的关系了,但近几年他觉得很累很累,便不如之前对于齐雁那么主动,于是两人就更加疏远了。他有些犹豫,纵然方奶奶和严珣都劝他要和齐雁好好沟通,但他同样也怕自己再被冷漠地对待。但他清楚地知道,齐雁回国,他还是会继续主动。看出他的犹豫,聂柏言接着说:“但你的情况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这一个问题可以延后。慢慢来,不着急。”“好,谢谢聂教授。”家庭关系……坐在飞机上的齐朗闭着眼,紧锁着眉头。晚上的飞机上光线昏暗,如果再亮些,便会看到齐朗的脸上有湿润的痕迹。他知道,反复回忆那些不好的事情不过是对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凌迟而已,但今天面对聂柏言,却不得不再凌迟自己一次。一贯挂着笑意的脸庞上,浮现出了无需掩藏的难过和痛苦,他不好在飞机上发出声音,便一直压抑着,只是默默地流眼泪。越流泪,齐朗越觉得累,过了好一会儿,他用手抹去眼泪,仍是紧闭着眼,无力地坐在座位上。到了家,他拨通了齐雁的电话,等了一会儿,电话接通了,那边传来了齐雁的声音:“喂,齐朗。”“妈,您还好吗,最近身体怎么样?”似乎他们的每次通话开头都是这一句。“我回江城了,身体还是老样子,不影响工作。”齐雁的声音还是没有什么温度,那边还有翻文件的沙沙声,她还在工作。“江城?什么时候?晗晗也回来了吗?”“我上周回来的,齐晗还在英国。”齐朗的手捏紧了手机,但语气并没有什么变化,声音变低了些,问:“那,回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忙。”“……好吧,那您忙,不打扰了。”挂断电话,齐朗抬手轻轻划过开关,灯光应声熄灭,将他整个人吞噬于黑暗之中。他陷进沙发里,手指揉着紧锁的眉心,面容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冰冷,他的眼里布满了疲惫,心里也是。过了许久,黑暗中忽然响起一声自嘲的笑声,平静而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