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面对欧文的苦笑时,林晚堂竟如感同身受一般,心脏莫名紧缩,痛楚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
林晚堂自问人生匆匆二十三年,从未经历过如此刻骨铭心的生离死别,更何况对方还是和他同一性别。
难以言喻的情愫在胸口久久回荡,是所思所想的心照不宣丶是明知不可为的欲言又止丶是朝夕相伴的心向往之。
“不可能……”
林晚堂晃了晃脑袋,想把这恐怖的梦境忘掉,可他恍若未觉,最初的念念不忘变成病入膏肓,如今再刮骨疗伤却早就为时已晚。
林晚堂覆上自己心口,不由得唤了一声:“沈翊舒……”
接连数天没人唤过他这个名字了,如今忽然一听,竟难免生疏。
“对,我是沈翊舒。”林晚堂肯定地说完,末了自嘲一笑,“呵,玩个剧本杀而已,差点入戏太深,玩成神经错乱了。”
待冷静下来後,林晚堂掀开被子,在窗前站了好久。被风吹得有些冷了,他拿过自己挂在床头的外套,想了想又将它放了回去,转身打开衣柜,取出了一件秦褚生的风衣披在肩上。
秦褚生比他高了半头,衣服自然是不合身的,但林晚堂却寻思这样也好,长了一截的袖子刚好可以裹住他泛凉的手,让寂寥的午夜不至于那般煎熬。
“林晚堂,这个梦……是你吗?”
林晚堂——不,或者该说沈翊舒——如是问道。
噩梦所上演的一切,都是真正的林晚堂。
而沈翊舒不过是借着这副壳子,替林晚堂又走了一遭。
在二十世纪的英国,同性恋仍被视为一种疾病和罪恶,一经发现,随时都会面临坐监。
所以真正的林晚堂过得并不好,他原想与欧文分别便可保彼此一世平安,奈何天不遂人愿,他的挚爱欧文·泽维尔,死在了英国泰晤士河的岸边。
死状凄惨而骇然,或许是同性恋者的身份暴露,遭人毒手。
那日雾浓,甚至都没出太阳,寒风掠过,却吹不散连绵不绝的雨幕,林晚堂跪坐在桥边,抱着欧文的尸体泣不成声。
如同他们的感情一样,自始至终不曾见得一缕日光。
“原来一百年前的世界,是这样的吗……”
封建的思想丶腐败的制度,纵使在这夜夜笙歌的十里洋场。然遍地腥云,满街狼犬,称心快意,几家能彀?
林晚堂揉了揉冷汗涔涔的太阳xue,决定还是去和秦褚生坐一会儿吧。
毕竟,他是林晚堂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人了。
一簇火苗在玻璃灯罩中燃起,菱面的灯壁折射出昏黄的烛光。林晚堂托着黄铜灯座轻叩了两下门,没人应,他便擅自拧开了门把手,走到办公桌前,找到了伏在几摞卷宗中小憩的秦褚生。
林晚堂做了噩梦,一时半刻八成是睡不着了,他便坐在案旁,看着秦褚生假寐,许是害怕夜长梦多,就想这般和秦褚生待上半刻。
现下的秦二爷没了平日里的桀骜狠戾,像只冬眠的凶兽,敛了利齿丶收了尖爪,静静地蜷缩在黑暗中。
林晚堂怕扰了他,遂将玻璃灯放远了些。柔和的亮光映着,秦褚生并没有醒,却微皱着眉,似是睡得不安。
林晚堂伸出手,在半空停了片刻,终是触上了秦褚生的眉心,想帮他抚平那紧蹙的“川”字。
可秦褚生是何等机敏之人,近身之畔不过数步皆能宰杀,谈何手无缚鸡之力的林顾问?他陡然抓住了林晚堂的手腕,动作极快,带起的风差点灭了火烛,骨肉相碰之下是“啪”的一声脆响。
明白这是自己惊着他了,林晚堂没有反抗,便任由秦褚生那麽抓着,仅仅叹了一声:“是我。”
见林晚堂的腕骨处轻微发白,秦褚生下意识就松了力道,掌中却尚留有馀温,丝丝凉凉的,缓解了他钻心的头疼。
灯火晃晃悠悠地落在桌角,林晚堂垂着眉眼,晦暗的夜色模糊了一侧的面容。秦褚生立时想起曾有狐朋狗友和他讲过,这叫灯下看美人,有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媚色。
秦褚生一路摸爬滚打,金粉丛中过,见惯了倚红偎翠,然而今晚忽掠眼前人,竟是不同的肖想。林晚堂本就生得极好,一对明亮圆润的墨瞳,再遮了层细密的睫羽,在他扬眉转目的时候尽显似水柔情,只一眼,便勾得人心生悸动。
“我的二爷,您看什麽呢?”
林晚堂不愿被他这般盯着,便擡手在秦褚生的面前晃了晃,顺带着没正形地调侃了一句。
秦褚生自然地别开视线,却觉喉咙干涩,拿起杯子喝了口凉茶,才堪堪抑住心口那阵混乱的异动,他道:“没什麽,林先生说笑了。”
林晚堂随便翻了翻江顾文的手稿,只回了一声不置可否的“是吗”。
秦褚生瞧他看得入神,便问:“林先生有何高见?”
“写小说不能全靠技巧。”林晚堂用指尖点了下秦褚生的胸膛,“要用心。”
秦褚生未动声色,他看向正把玩着钢笔胡乱批注的林晚堂,侥幸地想,谁也不知道他刚才打的什麽糊涂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