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褚生没去追,一来是他清楚这丫头不认路,即使铁了心要走,估计也走不了多远。二来是……他脚上坐了个一百来斤的小耗子,根本走不动道。
这一百来斤的小耗子还好心问道:“需要我起来吗?”
秦褚生没搭理他,心道江老爷子续弦的事儿怕是瞒不住了。
待一切尘埃落定,已近半晚时分了。
万国公墓占地广,约一百二十馀亩,加之内部园林式的设计,江顾文不出所料地迷了路。秦褚生都来不及感叹自己的神机妙算,只得先带人去寻这个到处乱跑的大小姐,“六子,送林先生回去吧。”
“二哥,不用了……”吴老六悻悻地笑着,生怕秦褚生一怒之下再让他受夹板气,“江爷说如果林先生也在的话,就一块儿去吃吧,添双筷子的事儿……”
“什麽?!”林晚堂这时也不贪图享乐了,他径直蹦了起来,头顶撞到了秦褚生的下巴,只听後者倒吸一口凉气,说道:“你小心点儿。”
“我小心有用吗?”林晚堂吃痛地揉着脑袋,双目无光如丧考妣,“这明摆着是鸿门宴啊!”
“你想多了,老爷子不是那样的人。”话虽如此,但秦褚生却早已替他想好了退路,“一顿饭而已,你如果真的害怕,我就找个理由帮你拒了。”
林晚堂咬着指尖,视死如归地摇了摇头,“别了,回头江老爷子再难为你。”
秦褚生闻言,不由心中暗喜,便安慰他说:“你不用担心我……”
可惜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林晚堂着急道:“万一江老爷子一怒之下再把你停了职,我一个无业游民吃谁的去?”
秦褚生咬了下後槽牙,合着是他自作多情了,这小耗子哪是担心他呀?不过是担心他的钱包罢了。
“你放心,就算我不当探长了,也保证不让你露宿街头。”
“你保证?”
“我保证。”
秦褚生虽不是个信口开河之人,但林晚堂不放心,毕竟“大难临头各自飞”才是亘古未变的真理。关键现在又没合同,不受法律保护,万一秦褚生单方面毁约怎麽办?
既然江湖人讲信义,林晚堂想,如果能有个什麽东西傍身就好了,于是说:“你看闲着也是闲着,要不给我立个字据?或者你有信物吗?只要我一拿出来,道上的弟兄就知道我是你秦二爷的朋友,不敢欺负我。”
“信物倒没有,不过……”
秦褚生话音骤停,吴老六便借口尿遁,识趣地先行了一步。等周围没了旁人,秦褚生才继续和林晚堂说:“不过你如果想有个名分的话,可以趁这次吃晚饭的机会,把拜帖投到江老爷子门下。”
林晚堂思索再三,“那还是算了吧……”
江湖有什麽好的?他顶多想帮秦褚生安然度过淞沪会战,随後便孑然一身远走高飞,不再和这民国乱世有任何瓜葛。
既然归宿是四海为家,又何必画地为牢呢?
而且递了拜帖又会有什麽好下场?一朝天子一朝臣,再盛极一时也终抵不过世事变迁,最後注定湮没在历史的滚滚长河之中。
但林晚堂深知,这是百年後纵观全局的结果,他只能试探着地问秦褚生:“你有没有想过……退隐江湖?”
“没有,问这个做什麽?”
“随便问问。”
林晚堂本想终止这个话题,可一股不甘漫漾心头,不知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了秦褚生,他脱口而出:“难道你这辈子都得为江老爷子卖命吗?”
或许连秦褚生都没发现,林晚堂这句话问得有多麽不合本分,他只是莫名有些欣喜,因着林晚堂转瞬即逝的失态。
哪怕秦褚生根本分不清这份失态到底是因为什麽,但有过便足矣。他唇角挂着浅笑,云淡风轻地说:“晚堂,在你看来是卖命,但在我看来是还情。”
林晚堂一下子就噎住了,秦褚生所谓的“还情”,是他没来得及参与的曾经。
究竟是如何的再造之恩需以命来偿还,林晚堂不知道,他只知道既然情义难还,那便做到谁也不欠,哪怕仅仅是一顿饭。
“吃人嘴短,还是你和江小姐去吧,我先回家了。”
见林晚堂有意推辞,秦褚生也没强求,他叫来唐小强护送林晚堂回去,随後便走向了公墓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