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褚生端着瓷碗的手陡然一顿。
江顾文冷眼扫过他惨白的脸丶深可见骨的伤口和那碗未凉的热血,瞳孔猛然一缩,但她迅速敛去了所有情绪,嘴角一扯,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周叔,您和我爹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您应该最清楚,我爹那个人,特别护犊子。”
她的话点到即止,没有一句直接的威胁,却将“护犊子”三个字的份量,沉甸甸地压在了周老爷的权衡之上。
周老爷狠狠瞪着近前的一双兄妹,愤怒丶不甘丶被小辈冒犯的屈辱,以及对江家势力的深深忌惮,都在他心底一一闪过。最终,天平另一端的丧女之痛被轻轻翘起,横梁发出弯曲的呻吟,像雪压断了松枝。
所有的情绪化作了眉间抚不平的竖纹,周老爷厌弃地一甩袖子,对默不作声的管家呵斥:“还愣着干什麽?把那碗血拿去喂狗!省得这脏东西污了我周家的门楣!”
管家应了声“是”,战战兢兢地走到秦褚生的面前,压着嗓子说了半句奉承话:“二爷,您受累避避屈……”
秦褚生好似没听见这赤裸裸的侮辱,他将碗递给管家,然後撕下自己早已湿透的内衬,一圈一圈勒紧刀口上方的位置,强行止血。
江顾文未发一言,却在管家经过的时候,一把扣住後者的手腕,生生夺去了他端着的碗。
“江小姐,您这是……”
除了管家的错愕外,整个庭院一片死寂,唯馀雨声依旧。
在所有人或震惊丶或戏谑的注视下,江顾文把碗凑到了唇边。
“囡囡!”
秦褚生试图阻止,江顾文却偏头躲开了他的手,看也不看碗中深红的液体,一仰脖子,就那麽干脆地灌了一口。
血液顺着舌根滑进喉咙,浓烈的铁锈味儿瞬间炸开,生理性的反胃令江顾文细眉一蹙,但不适的表情转瞬即逝,她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将那股子翻涌的恶心压了下去。
“看清楚了吗,周叔?”
江顾文移开碗,声音因为强忍不适略微沙哑,却字字铿锵,“我哥的血,我喝了。因为他是我爹的干儿子,更是我江顾文认的哥。”她晃了晃碗底的残血,桃花状的眸子煞气凛然,盯着面色骤变的周老爷,“他的血,就是我们江家的血,您想拿去喂狗?”
话音未落,江顾文擡手向外一扬。
瓷碗在她的脚边轰然摔碎,白瓷迸裂的同时血水四溅,在周老爷昂贵的衣摆上留下一串污点。
“你们周家的畜牲,不配!”
江顾文的腔调极冷,清冽如江面的薄冰,堵住了周老爷几乎断气的咆哮。她无视了那张暴怒而扭曲的脸,踩着满地狼藉,转身大步走向雨幕里的秦褚生。
秦褚生的浑身早已淋透,几绺碎发贴在前额,警服下的身躯因着失血轻微颤抖,是她从未见过的狼狈。
江顾文一言不发,只是把伞举得更高,严严实实地罩住了秦褚生,雨水浇湿了她的半边肩膀,她却浑然未觉。
“哥,”抛去心间的五味杂陈,江顾文柔声说,“咱们回家。”
周琼云躲在廊柱後,用丝帕捂住嘴,才压抑住喉头的哽咽。他望着那把倾斜的伞,就像今天目送林晚堂一样,那个孤绝的背影隔开了细雨寒江,渺渺远去。
这重叠的幻影令周琼云恍惚,他怔在原地,直到林晚堂彻底消失在月洞门後,雁过无痕。
冷风吹过空荡荡的庭院,周琼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父亲总会叫他去祠堂训话,痛斥他太窝囊,愧对列祖列宗。每每这时,周凤仪并不会替他说情,照旧倚在花树下,一边做着女红,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这世道太凉薄,活着不容易,能有一口热乎气儿,就够了。”
“可是爹说的不无道理,”那时的周琼云尚且心性未定,被父亲否定久了,也难免惶惑不安,“凤仪,我总怕我护不住你……”
“等我嫁去何府,自有夫家护着。”周凤仪停下针线,眉目弯弯地看向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哥,你能护我到出阁,就已经顶顶了不起啦。”
妹妹带笑的声音仿佛还在花树下回响,浸着阳光的温暖。周琼云擡手覆上自己的心口,这里为数不多的热乎气儿,似乎也随着这空灵的笑声,消散得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