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风月情
林晚堂突然起身,几步走到秦褚生的面前,不等对方反应,上去就把手塞进了秦褚生的风衣领子里。他穿得太少,两只手跟冰坨子似的,冻得秦褚生打了个寒颤。
一旁的吴老六简直不忍直视,他虽然对林晚堂的做派很不理解,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别开头,以防长针眼。
秦褚生抓住那两只作乱的手,眸色更沉。林晚堂原以为会被丢开,但秦褚生反而握得更紧了,近乎是不自知的怜惜,他摩挲着林晚堂冰凉的手背,指腹偶尔蹭过发青的血管,带来一阵转瞬即逝的暖流。
秦褚生就这样焐着林晚堂的手,也不言语,借着灯光细细端详眼前人,目光深邃而专注,从林晚堂的眉目逡巡到他的唇,毫不收敛。
人活到一定年岁,自诩心有九窍丶八面玲珑,但没准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在一个弥漫着尘埃的审讯室,便毫无防备地栽进了另一个人的手里,栽得彻彻底底。
而那个人呢?也许不算出挑,甚至有点儿胆小丶贪财,时常还没个正形,但即使什麽大风大浪都见过了,依然渡不过他眼底的一汪春水。
秦褚生在申城待了整十年,早就被上海滩的酒色财气泡惯了,他爱喝酒,爱洋车,更爱风月。然而这浮华喧嚣,也铸就了他骨子里的漂泊。
他这种人,平生最烦牵绊,那感觉如同温柔乡的绳索,一旦有所纠缠,便会惶惶不安。于是秦褚生亲手斩断所有,裁撤了并无过失的林顾问,他将往昔种种封存,假装萍水相逢,寒暄一笔带过。可闹了半天,兜兜转转,如今再见,竟是与当初别无二致的肖想。
被秦褚生盯得久了,林晚堂终是受不住这无形的占有,他的耳根悄然染上一抹薄红,连嗓子都哑了半分:“二爷,你看什麽呢?”
“有人跟我讲过一句闲话,叫‘灯下看美人’,”秦褚生的眼神依旧停留在林晚堂的脸上,未曾移开半分,“原来,他没骗我。”
林晚堂佯装听不懂那话中深意,手腕一翻,从秦褚生的掌心里抽了出来,指尖还残留着一丝馀温,却偏要调侃:“二爷大半夜不睡觉,合着是特地跑来看美人的。”
秦褚生也不恼,反而慢悠悠地瞟了眼桌上的两坛酒,“那林先生是来做什麽的?”
“秦探长不是看到了吗,”林晚堂坐到床边,拍了拍两套铺盖,“我来找个姐儿,有合适的就娶回家了。”
“这可是人生大事,”秦褚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林先生若是挑花了眼,我给你介绍一个更好的。”
“噗!”
吴老六刚咽下去的一口热茶差点全喷出来,脑瓜子嗡嗡的。这两个人,明明之前都为对方去阎王殿溜了一圈,现在却偏要扯淡!他重重放下茶盏,粗声道:“二哥,侬坐伐?秋红刚泡的明前龙井,再弗吃要冷脱了!”
“林先生也一起喝口茶吧,”秦褚生继续将这出戏码演全,“娶亲总要讲究个生辰八字,急不得。”
林晚堂坐在床沿没挪窝,只听得窗外风雪更急,他忽然说:“二爷,我没有家的。”
秦褚生正在倒茶,闻言手腕僵在半空,他倏然回头,直直望向床上的人,那抹孤寂的身影似乎淡了些,好像经年失色的墨痕。
林晚堂没有看他,依旧盯着窗外的苍茫,仿佛在对着风雪诉诸:“我没有家,拿什麽娶姑娘?”
这话叫林晚堂说出来,竟一点儿也不觉惨淡,反倒意外的理所当然,好像春风生来不进门户,明月高悬普照万物,合该留不住。
原来林先生,本身就是风月。
秦褚生一时怔愣,他拎着茶壶,还保持着倾斜的姿势,茶水早已溢出杯口,无声无息地洇湿了地毯。好半晌,他才淡淡地应了句:“那就不娶了。”
听到这随性的回答,林晚堂笑了,他收回视线,却发现秦褚生已然走到了自己眼前。
“林晚堂,”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喊他,声音不高,浸着梅雨季的温润,“如果你愿意,我给你一个家。”
林晚堂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他没说到底愿不愿意,只是歪着头,装模作样地思考起来,“要是两个人住的话,这个家得大一点儿,最好是别墅什麽的,委屈谁也不能委屈咱们二爷的身份,是吧?。”
吴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