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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曹五日(第1页)

阴曹五日

阴曹五日,血肉渡君至。

江府招婿的消息如星火燎原,没到翌日就传遍街头巷尾,闹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秦褚生却不闻不问,仍照常带队收押人犯,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带江顾文回了别墅。

既已入局,不如借力打力。他连夜吩咐下人张灯结彩,红绸高挂,扬言即使入赘也不能自轻自贱,势必要把这场婚事办得迅疾且隆重,不给韩禹商半分可乘之机。

江顾文曾经是这里的常客,一旦和江老爷子闹了别扭,她就会离家出走投奔秦褚生。往日的别墅空得令人发慌,除却必备家具什麽都没有。她过去总会时不时地添置些杯盏摆件,试图留下几分暖意。而今故地重游,每个房间都充盈着温馨的生活痕迹,与她记忆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江顾文怔怔望着满目的红,惘然若失。自进门起她便沉默不语,和秦褚生尽力维系着最後的体面。直到她走进卧室,发现一个精致的工字表架,其上琳琅满目挂满了名表。她抚过一块块表盘,碎钻硌手,疼得她泪流满面。

“囡囡,不早了……”秦褚生停在屋外,没再逾越半步,只轻敲了两下门,“休息吧,明天……”提及婚期,他浑身隐痛,好像被人扼住了咽喉,再也说不下去。

所幸江顾文听懂了,她钻进被窝把自己蜷成一团,无意碰到了枕下的物件——是一枚绣工精致的香囊,双面并蒂莲,一针一线都写着“非她所属”。

夜凉似水,江顾文忽然问:“爷,你喜欢手表吗?”

秦褚生恍惚了一刹。没进巡捕房之前,他终日混迹码头,在帮派械斗里搏命,戴表容易伤到腕骨。後来他洗净了双手,披上这身警服,开始像所有体面人那样戴起手表丶系好袖扣,却也从不敢买太招摇的款式,生怕落人口实。

“我……”秦褚生也看向了床头柜的表架。最初是林晚堂用“方便破案”的借口讹来的,他喜欢手表,尤其喜欢镶钻的样式,每日回家都会仔细擦一遍,表盘锃亮,纤尘不染。随着日子一天天过,表也越买越多,都是当下的最新款。

秦褚生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以此压下锥心的刺痛,“那是给林先生买的……”

“林先生……”江顾文小声重复,末了只叹一句,“他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秦褚生没有接话,转而问道:“囡囡,钟离君的尸体已经入棺,今夜丑时下葬,你想去送送她吗?”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讳,江顾文感觉胸口憋闷,喉间涌出一股腥气,她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双无神的眼:“钟离君……是谁?”

“……没什麽,早点儿睡吧。”

钟离君死状可怖,既然江顾文都已然忘了,又何必再去面对那惨不忍睹的尸体。秦褚生把门关上,在门缝彻底消失的瞬间,他脱力地背靠着墙,莫名记起算命先生说的话——“一名一命,一字一机,若名不是本真,命途自然也会偏移。”

彼时只当戏言一笑而过,如今回望却不想一语成谶。

他这名字本就是江老爷子提笔所赐,取“衣者依也,生生不息”之意,现在乌墨已淡,宣纸已残,赐名之人故去,江湖龙椅空悬,他也终于该娶她了。

待屋内彻底没了动静,江顾文掀被坐起,她拿出枕头下的荷包,终是不忍拆开。

这房间里处处皆是两情相悦的爱意,岂容外人插足。

江顾文把香囊重新放了回去,默默叹了一声:“对不起……”

她自幼失恃,江老爷子周旋于名利场,少有时间陪伴。是秦褚生半迁就丶半呵护,陪着她一点点长大。她从一开始就明白,秦褚生不属于江家,他来时无根无萍,连名字都不曾拥有,所以她总想为这个异姓哥哥守住点儿什麽。

比如他名正言顺的义子身份,比如江府大小姐唯一认定的“哥哥”。

可就连这份微末的希冀,都被韩禹商踩在脚下碾碎成泥。江顾文忽然想起午後的灵堂,想起父亲失了温度的遗体,想起母亲遗像前缭绕的香烟……

她不得不与杀父仇人共处一室,甚至与他一同跪送亡父,可她唯一认作的哥哥,却连踏入那扇门的资格都没有。

罢了……

江顾文闭上眼,仿佛置身棺椁的不是江老爷子,而是再无归途的江大小姐。

韩禹商贴近她的耳廓,仅仅一语就把棺钉敲死,让她寻不到返阳的路——

“这出《荒山泪》,你唱砸了。”

江顾文瞳孔骤缩,手在裙边捏出了死褶,却硬是没有回头。

“你我毕竟是兄妹,骨子里流着一样的血。”韩禹商笑里藏刀,一寸寸刮着江顾文的心脏,“风尘之下,必有性情中人,都说江湖是条不归路,但反过来看,这是一片英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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