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九香顺势又打了个哈欠,说:“偏头风老毛病了,一犯就整宿丶整宿地睡不好。”
“是吗?既然这样,梅先生可要多保重身体。”林晚堂站起身,闲庭信步地走到了窗户旁边,梅九香侧目近在咫尺的少年,不料却听他说——“千万不能再吸毒了。”
一时再没人讲话,徒有回音在四方飘荡。而隔壁审讯室却是热火朝天,宋丞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了好多,林林总总都是关于他对司徒子夏的怨恨和报复,言语之间驴唇不对马嘴。
“我了解我太太,她是个耐不住寂寞的女人,也或多或少知道她在外面养兔儿爷的丑闻。我这两年比较忙,趁我出差的时候,她多半会做些出格的事儿,所以我没告诉她我提前回来,为的就是能逮着这对奸夫淫妇,然後和离让她净身出户!”
宋丞景越说越乱,嗓门也不受控制地逐渐变高,秦褚生自然吼了回去:“老子他娘问你怎麽杀的人?!”
这一吼倒是把宋丞景吼清醒了,他又成了方才唯唯诺诺的尿性,“我……大概九点,我找到了庆馀堂的厢房,当时她正跟她的姘头在床上……我实在没忍住,就把她给杀了……”
秦褚生不乐意绕弯子,既然宋丞景甘愿伏法,他直言道:“好,既然是冲动杀人,算是无心之举,在法官面前我会为你争取减刑,但也有可能会被判为无期,你认罪吗?”
“我……”宋丞景垂着脑袋,两行热泪应声流下,他擡头看向秦褚生,一咬牙,点头说,“我认。”
“咚”!
拳头在铁门上叩出一声闷响,而後便传来一句:“不能认!”
瞧见林晚堂扒着栏杆的身影,秦褚生不满地反踹了一脚铁门,“你又来捣什麽乱?”
但林晚堂全然无视了他,转而冲宋丞景说道:“宋先生是吧,幸会。”
宋丞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琢磨自己都认罪了,怎麽还有顾问上赶着给洗白的呢?
其实林晚堂的理由很简单,“实不相瞒,昨晚九点的时候,你太太正在舞厅调戏我,还给我下了药,如果你那时在场,你太太就不会死在二楼的厢房里了。”
说完,林晚堂又稍稍垫脚,贴着秦褚生的耳边说:“不是姓宋的,作案时间完全对不上。”
秦褚生闻言,径直拉开了门,无言地把林晚堂请了进来。林晚堂也不负衆望,虽然暂且没弄明白凶手的动机,但他确定一点——“宋先生,你在撒谎。”
夕阳西下,林晚堂与秦褚生并肩而立,遮住了本该洒在宋丞景身上的阳光。
“人不是你杀的。”
林晚堂正色道,“不过司徒子夏的死,你也难辞其咎。”
宋丞景几多哑然,但林晚堂早已把他有可能的出路尽数堵齐,“宋先生,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你所经营的行当里,应该还包括贩卖烟土吧?”
在新修版的民国法典里,贩卖烟土可是重罪,秦褚生不免再次确定,“你说什麽?”
“司徒子夏的尸体里有少量鸦片,或许就是宋先生亲自掺入烟丝,致使她吸入体内的。”
一番话毕,林晚堂又给秦褚生解释道:“你看他手指尾端有增生的症状,这是明显的杵状指,证明肺部功能严重受损,而且指甲发黄,是尼古丁沉淀的迹象。”
“宋先生很爱抽烟吧?所以把鸦片混入烟丝,再送给不知情的司徒太太吸食,只有两种结果——”说到此处,林晚堂脊背一凉,他缓了良久才重新开口,“她生,便继续为你这批鸦片当小白鼠;她死,你又可以收回全部的身家财産,真是打得一手好牌。”
“笑话!”宋丞景瞪向秦褚生,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指着林晚堂骂道,“罪我已经认了,你还要再听这个疯子在这儿编故事吗?”
“嘴给老子放尊重点儿!”秦褚生一刀扎进宋丞景的手背,以儆效尤,“他是巡捕房的顾问,可以随意决定你的生死。”
林晚堂根本不在乎宋丞景是垂死挣扎还是什麽别的,他说:“你认罪是因为你知道,过失杀人不会判太久,而且工部局必然出面保释,你几乎可以被无罪释放,加上你对司徒子夏积怨已久,即使白白糟践了她的一条命,你肯定也懒得为她彻查真相。”
“我说过,人不是你杀的,这种无妄之灾我不会让你担着。”林晚堂目光清澈而明亮,在落日的华光中,竟有一股独属年少的自信和轻狂,“但你贩卖烟土,轻则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外加一万罚金,重则死刑。”
静默半晌,宋丞景倏地笑了,“可你知道,是谁找我要的烟土吗?”他盯着林晚堂,将谜底公之于衆,“梅九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