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先生一直为国为民,如今他的妻子蒙冤,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说得没错!何先生怎麽可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体嘛!”
“哎呦喂,这世道啊,跳进黄浦江汏勿清!”
这明显是一场有预谋的煽动民愤。
其实何墨寒只捐过一次款,彼时柯达公司刚刚起步,他为了让何氏的生意能在上海做得下去,假借赈灾之由沽名钓誉,赤裸裸的“商人重利轻别离”。
但人云亦云也是人之常情,只要有人带头,势必就会有人亦步亦趋,即使工部局及时镇压,场面也逐渐失控起来,且在衆人的讨伐声中愈演愈烈。
“Holdback!”
几个印度佬把枪横在身前,试图维持秩序,努力守住最後的方寸之地。谁知被拦住的百姓们反而怒发冲冠,义愤填膺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仿佛要将这百年耻辱的压迫掀翻。
秦褚生越过衆人的脑袋,看到了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他撑开油伞,落雨成帘,将背上的苗刀隐于其间。
“退後!不然我开枪了!”
吴老六不停挥舞着警棍,大声呵斥道。岂料抽刀断水水更流,在场的百姓并没有被吓到,反倒更加的群情激愤,他们高举着拳头向刑场逼近,嘴里喊着:“你们这群洋鬼子的走狗!今天我们就替天行道!”
眼看最後的防线几欲攻破,其中一个印度佬担心回去交不了差,于是趁吴老六被衆人推得不慎踉跄的时候,拔出他的配枪打向天际。
“砰!”
伴着一声枪响,渡轮划破江面,激起层层浪花。
秦褚生深吸一口气,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血液在耳边轰鸣。
只要工部局的人开了第一枪,剩下的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子弹斜飞,迸发出刺目的火花。衆人骚动不安,显然也不想为了打抱不平而白白搭上性命。刑场近处的人玩命往後缩,惊惶的推搡带倒一片看客;外围的人却踮脚伸脖,像嗅到血腥的鬣狗,贪婪地要把那抹囚服的每一寸惨白都刻进眼底。
人潮汹涌,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海浪。原本押着周凤仪的两名巡捕也被这股慌乱冲散,机不可失——
秦褚生当机立断举起了手枪,他瞄准周凤仪的方向,在扣动扳机的刹那,周琼云撕裂的哀嚎绞着枪响一并传来:“不!秦哥!”
子弹划破夜晚的宁静,钻进了周凤仪的肩膀,囚服瞬间洇开一团深红。
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她不住後退,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楚,很快却被一种近乎虚无的平和覆盖。
这是秦褚生原先计划中的一枪,但为什麽……
“砰!”
又是一声枪响。
甲板上的周凤仪身子一晃,子弹打中了她左胸的上方。
接连两次的枪声令周琼云双腿发软,他勉强稳住身形,终于在周凤仪的注视下,努力撑起了一个苦笑……
还好,不是致命伤。
可下一秒,埋入皮肉的子弹却骤然炸开,宛若一朵盛放的血莲。
秦褚生瞳孔骤缩,一股恶寒从脊椎直冲头顶,饶是见过太多惨烈的死状,达姆弹造成的伤口依旧让他胃部痉挛。因为在周凤仪皮开肉绽的胸腔内,他甚至能看见那颗尚且鼓动的心脏。
但周凤仪的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她的视线已经涣散,但她的目光却如同找到了归航的方向般熠熠生辉。在意识彻底消弭之前,记忆深处的点滴如吉光片羽,浮现在周凤仪的脑海,她向周琼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那种温柔和释然一时让周琼云无比慌乱起来,他眼睁睁地看着周凤仪,看着她好似挣脱了一切束缚的海燕,背朝一望无际的黄浦江坠落。在探照灯刺目的光柱下,她的躯壳消逝在又黑又冷的夜里,血染红了江面。
“凤仪——!”
周琼云趴在码头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但周凤仪的身体早已被江水吞没,待轮渡驶离,江面再次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