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江顾文决绝的声音从背後追来:“我要出去找她。”
江老爷子没有回头,只略微擡了下手,分不清是挥掉一只飞虫,还是一种无言的默许。
窗外的炮声忽远忽近。江顾文把休书折成小小一方,塞进贴身的衣袋,旋即推开了江府的大门。
她要去找一个人,一个惯把脂粉作面具丶把黑夜当白昼的人。
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满地积水将街面照成水镜。江顾文撑开伞,早忘了羊皮高跟鞋不能碰水,只管深一脚浅一脚地蹚了出去。长街空荡,叫不到黄包车,她干脆提起裙摆往巡捕房的方向跑去。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钟离君一定会去自首。
拨开雨雾,巡捕房的洋楼森然耸立,因战事吃紧,门外围了一圈巡捕,戒备极严。江顾文不得已绕着院墙打转,正当她束手无策之际,却发现了一个被杂草半掩的……狗洞。
她比划了一下洞口的大小,缩起身子差不多能钻过去。
默念着钟离君的名字,江顾文把伞一扔,冬雨裹挟着寒凉渗入全身,冻得她打了个哆嗦。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她做好心理建设,眼一闭来了个猛虎下山直扑狗洞。
右肩和上半身顺利地探了过去,冷冽的泥水浸湿了她的衣袖,然而左手却猛地一紧——
腕上那只镶了翡翠的金镯子,恰好卡在了砖石缝隙之间,进退不得。
冷雨淌过脸颊,下巴沾着污泥,昂贵的衣料被杂草划抽了丝,江顾文趴在地上,忽然委屈得要命。二十年的金枝玉叶,怎麽换来和狗洞较劲的下场?
雨水顺着睫毛流进眼里,让人有种想哭的错觉,她认真思忖自己到底何至于此,结果满脑子都是那声不咸不淡的轻笑。
钟离君……
小娘……
江顾文咬着牙再次一挣,手腕被勒得生疼,肩膀也传来拉扯的刺痛,镯子依旧纹丝不动。
忽然,雨好像停了。
她茫然地擡起头,率先看到的是一双黑色军靴。
再往上,是笔挺的警服长裤,以及一把替她遮风挡雨的伞。
钟离君就站在那里,嘴角半挑,好整以暇又居高临下地瞧着她,似在看一只不慎落入陷阱的小猫,身陷囹圄却倔强得惹人发笑。
江顾文一下子,当真落下泪来。
她忽觉手腕一松,那只卡住她的翡翠金镯被人摘了下来。
也顾不得是不是遭了贼,江顾文手脚并用地爬出狗洞,带着满身脏兮兮的潮湿,径直扑进了钟离君的怀抱。
冰冷的发丝扫过伤口,牵起一丝後知後觉的痛,撞得钟离君差点没拿住伞。
江顾文把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得发颤:“我丢人了……”
我以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墙外不合时宜地飘过一声嘀咕:“不丢人,丢镯子啦。”
林晚堂掂着意外得手的金镯子,也无心窥听里面的动静,他掸了掸裤腿的草屑,潇洒地功成身退。
不料刚迈出两步,便有人不偏不倚地挡在前方,堵住了去路。
秦褚生从他手中取回那只镯子,故作惊喜,“林先生难得大驾光临,居然还备了礼物?”
林晚堂:“……”
合着还有个捡漏的黄雀。
他笑得无辜,信口拈来:“这不是看秦探长公务繁忙,特意来犒劳一下嘛。”
“最近不太平,别四处乱跑。”秦褚生说着话,眼神却落在别处,警惕地巡视四周,“不过既然来都来了,我也送林先生一样东西。”
他拿出在寺庙开了光的香囊,长袖西装掩盖了那天滴血的刀伤,“一个老和尚给的,据说能保平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留着吧。”
“巧了。”
林晚堂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然後也从口袋里摸出个几乎一模一样的香囊,他拎着红绳在秦褚生的眼前晃了晃,“二爷,那和尚也给了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