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钝刀四寸（第2页）

“什麽？”林晚堂不敢松懈，兀自双手持枪，瞄着林晚妤的脑袋。

“你知道欧文是我杀的，竟然什麽反应都没有，是我小看你了。”林晚妤迎着枪口走近，她眼里的欣慰越发明显，没有丝毫防御之态，就像寻常人家的长姐在劝弟弟迷途知返。

林晚堂闻言一惊，他想起梦里的金发少年，原来林晚妤为了家族荣辱，居然手刃了她亲弟弟的爱人……

“所以说晚堂，断舍离并不难，你现在对秦褚生寻死觅活，当初对欧文不也是如此？再深的感情，时日久了，也就淡了……”

“不是的，”林晚堂的声音很低，却掩不去他的哽咽，“我在上海经手过很多案子，情杀至少占了一半。”

林晚妤不屑地勾了勾唇，“所以呢？”

“很多凶手不怕死，因为丢了那份情，就再没有了牵挂。”林晚堂眸色幽暗，举着枪的手止不住颤抖，“断舍离也许不难，但这世间的好，是有人值得你在民国活下去。”

“你来上海一年，果然成长了不少，”林晚妤根本不受威胁，她细细端详着少年的变化，未免感慨，“以前生气了只会闹绝食的傻小子，如今也敢碰人命了，有胆识。”

“林家确实不缺一个三少爷，所以我一直纵着你，宁愿将你养废，也省得日後横生枝节。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喜欢……”林晚妤着实难以啓齿，终是将“男人”二字吞了回去，“罢了，你到底是林家的血脉，婚丧嫁娶，还轮不到你自个儿做主。”

林晚堂别无选择，只能牢牢握住最後的倚仗，林晚妤看他还不肯放枪，竟直接伸手握住枪管，将其抵上自己的眉心，无疑在嘲讽弟弟的天真，“我觉得你有必要掂量清楚，如果今晚我没从这个房间走出去，秦褚生和江丫头还能看见明早的太阳吗？”

听到秦褚生的名讳，林晚堂忽觉心跳骤停了一瞬，他双目血色翻涌，僵持良久，最後颓然垂下了手，膝盖砸碎了尘埃，“求你了，放过他们吧……”

“那就老老实实地跟我回家，”林晚妤拨开枪口，把一张船票塞进他前襟的口袋，“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我真的不是林晚堂……你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认不出来吗？”林晚堂苍白反驳，怒火与绝望交织，他索性调转枪口，用准星旁的凸起朝着自己小臂狠狠一划，血痕立现。

“你看这伤，”他把伤口举至林晚妤眼前，“是不是很快就愈合了？”

林晚妤这时才真正显露出半分诧异，却转瞬即逝，她笑着摇了摇头：“秦褚生到底给你灌了什麽迷魂汤，为了留在上海，连装疯卖傻的戏码都演上了？”

林晚堂感知着伤口的锐痛，皮肉没有愈合，反因动作裂得更深，渗出点点血珠。

为什麽……为什麽还没愈合？

龚家打手的致命围殴，刺客利刃割裂的後背，韩禹商掰断关节的脆响，周老板那盏烫穿胸口的“红炉茶”……以往种种重创，皆在顷刻间痊愈如初，为何偏偏今日不行了？

难道……

林晚堂盯着那条狰狞的划痕，目眦欲裂，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如闪电劈开脑海，震得他耳膜生疼，似乎周围的一切纷扰，都在此刻默然停息。

难道他终究……成为了这个时代的林晚堂吗？

“明天辰时，我希望你就在这里乖乖地等着，否则我不敢保证秦褚生会是什麽下场。”

林晚妤两指一拈，轻易取走了他手中的枪，红脸唱罢又转白脸，声音柔了下去：“乱世凶年，安清帮靠不住，刚出了一个叛徒就树倒猢狲散，跟我回北平才是生路。”

此言不假，当下时势动荡，今朝皖系失势，明日孙文作古，乱世有人拨弄风云，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林晚堂嗤笑，“北洋政府不是国家的未来，你们林家迟早也会倒台。”

听他这般践踏门风，林晚妤终于动怒，扬手扇了他一记耳光，“到那时候，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

“你不信？”林晚堂舔了舔开裂的嘴角，肆无忌惮地挑衅道，“那咱们走着瞧。”

“都给我上楼！”林晚妤推门唤来护卫，“小少爷受了惊吓离不开人，今夜看仔细了！”

人影如墙，把房间围成孤岛。林晚妤临出去前，侧首留下一句：“不过说起装疯的能耐，你和那江丫头倒真是不分伯仲。”

走廊的灯光渐次熄灭，只馀窗外雨落申城，林晚堂倚在床头，迟迟没有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