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奶奶勉强撑起笑容,试探着说:“爹想给你这屋里……添个人。”
“添人?”林晚堂愣了一刹,见二少奶奶紧张得屏住呼吸,他反倒笑了,“那就添吧,麻烦嫂子帮忙张罗张罗,好歹也算新婚,别委屈了人家。”
“你……同意了?”二少奶奶没想到会这麽顺利,林晚堂趁机打趣:“嫂子不希望我同意吗?”
“希望,自然希望,”二少奶奶舒了口气,“嫂子巴不得你同意呢,这婚事绝对给你办得风风光光。”
风光?有多风光?比秦褚生娶江顾文的那天还风光吗?
林晚堂笑笑,没再接话。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喜服是二少奶奶专程差人去苏州请的绣娘,日夜赶工,金丝银线交织,一套四爪龙纹,一套丹凤朝阳,线脚密实,样式华贵且庄重。林晚堂只草草瞥了一眼,就让下人收进了衣柜深处。
婚期定在立夏。对于这桩婚事,林晚堂本觉荒唐,不过转念一想,婚丧嫁娶都有别人一手操办,也省得他自己费心了。
按规矩本该新郎官骑马迎亲,可林晚堂的身子骨实在经不起折腾,最後只得由二少奶奶代劳。
大喜的日子艳阳高照,难得没有下雨,四合院却比往常更加冷清,林晚堂来回转了一圈,不免有点儿愧疚。林家这是故意给人难堪,怎麽着也算新婚燕尔,竟然连个红灯笼都懒得装饰,满院子没半分喜气。
婚事准备得并不仓促,但还是一切从简,免了敲锣打鼓,省了三书六礼,北平城安安静静,几乎没人听说林家的小少爷今日成亲。
林晚堂这天晨起时,发现床边只剩一套龙纹喜服,想来另一套已经在某个素未谋面的女子身上了。他慢吞吞地穿戴整齐,走到正门口迎接新娘。
远远来了零零散散的十几个人,既没有八擡大轿,也没有十里红妆。林晚堂暗想,果然比不得那日的风光。
可就在他放空的时候,涣散的目光却无端聚焦,旋即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人走在二少奶奶的斜後方,身量高出旁人一截,让人看得真真切切。
林晚堂双目圆睁,呼吸卡在喉管,他好像做了一场梦,抑或他从来不曾清醒过。
秦褚生穿着一身同式喜服,红底金线,其上绣的却是凤凰纹样。
若非有仆人扶着,林晚堂差点一头栽下台阶。
恰逢秦褚生也擡眸望来,阳光洒进他的眼底,照亮了一片躲闪的迷惘,他一步步走近,可又显得那麽疏离。这样的目光令林晚堂触动,沉寂了太久的心脏早已被风霜湮没,但此刻,他终于清晰地感觉到了那怦然的跳动。
相视无言,林晚堂本能地让了路。秦褚生提袍跨过门槛,彼此擦肩的时候,低了头。
林晚堂没有随他一起进去,反而拉住二少奶奶,指着自己胸前的龙纹问:“为什麽他是凤凰?”
“傻孩子,乐糊涂了?”二少奶奶笑着带他进屋,“龙凤呈祥多好的寓意,你是龙,他自然是凤了。”
林晚堂空洞地盯着二少奶奶,他嘴唇微颤,到底没吐出半个字。
“晚堂,”二少奶奶拍拍他的肩膀,“像咱们林家这样的门第,养个兔儿爷也没什麽,以前大姐不答应,现在哥嫂给你做主,让秦探长暂且避避屈,你们有情人也好终成眷属。”
从申城到北平,从江公馆移步四合院,褪去有棱有角的警服,换上红底凤纹的长衫,又坐了一遭花轿。秦探长早就不是秦探长了,那林顾问还是林顾问吗?
上海滩的秦二爷,百乐门的座上宾,曾几何时的风流韵事被一朝磨灭。而今人在屋檐下,腰杆虽是直的,但这“兔儿爷”的污名,怕也是不得不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