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双手从身後环来,稳稳托住了他。林晚堂意识不清,回首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那眉目依稀是熟稔的轮廓,可眼底深处的微光却尽是他读不懂的无奈。
林晚堂头痛欲裂,但他确信,这就是他的二爷没错。
秦褚生似是问心有愧,他把林晚堂圈在怀里,却本能地别过眼,避开了那炽热的目光。
这原是一个失而复得的拥抱,但更胜一段漫长又痛苦的凌迟,林晚堂虚脱地倚靠着秦褚生,视线无意下滑,再次瞥到那栩栩如生的凤凰时,他伸手就要扒秦褚生的马褂,像个等不急入洞房的浪荡子,“你把这身衣服脱了。”
林晚堂指尖打颤,半天没解开一颗盘扣,鬓角的冷汗混着泪一并滴落,砸在他胸前的喜服上,宛若蛟龙升天,借着祥云落了一场雨。
秦褚生握紧林晚堂的手腕,止住了他无力的动作,“晚堂……”
再寻常不过的轻呼,却让林晚堂方寸大乱,他想如从前一般,再唤一声“二爷”,可盯着彼此的正红喜服,就什麽话也说不出口了。
那件稍显媚态的长衫,秦褚生终究还是没脱,毕竟是新婚第一日,总归要讲究个礼数。
林晚堂也不强求,他浅抽了口烟,便带秦褚生去正堂吃饭。
林府门第显赫,秦褚生一路走过,边听林晚堂背族谱,边看这四合院是何等气派,其亭台水榭自成一格,显然是经高人指点,占尽天时地利,偌大的古宅不觉阴森,反有一种祥和的静谧。
穿花过树行至正堂,林家的子女皆不在席,独独首座有一位肃穆的长者,与江老爷子不同,他通身威压内收,气度儒雅雍容——除了林老先生,再无第二人了。
秦褚生江湖浮沉多年,风吹雨打丶世事琳琅,将他磨练得外圆内方。林晚堂可以我行我素,但寄人篱下若想不留话柄,必须求个心安理得。他在五步外驻足,微躬下身,恭谨地问安:“林老先生,晚辈秦褚生。”
一番寒暄过後,林晚妤和二少奶奶相继入席。尽管先前与秦褚生有过龃龉,但这顿饭却吃得异常平静。
林晚堂坐在秦褚生身边,那人夹菜,他也夹菜;那人盛汤,他也盛汤。那人吃菜喝汤时,他却只怔怔地看着。
饭後,林老先生面色困倦,先行离席了。丫鬟捧着描金茶盘前来奉茶,先是当家的林晚妤,接着是二少奶奶,再後轮到了秦褚生,“二爷,您喝茶。”
林晚妤端起青瓷盖碗吹了吹热气,冷言提醒:“我才几天不在家,连人都认不清了?”
丫鬟有苦难言,又碍于林晚堂在场,终究没敢改嘴。她将最後一盏茶递到林晚堂手边,怯怯地唤了声“三少爷”便退下了。
二少奶奶笑着打圆场:“大姐难得回趟家,不值当为下人们动气,这种琐事儿就交给我吧。”
林晚妤未再深究,只劝二少奶奶:“弟妹,小人畏威不畏德,该管就得管,不能心软。”
“我明白,大姐。”二少奶奶温声应下,随後示意乳母抱来孩子,她轻轻接过襁褓,走到秦褚生的面前,“秦先生之前送的满月礼,我收到了,一直没得空谢你。这是靖安,他爹取的名字。”
小婴儿睁开乌亮的眸子,冲秦褚生乐呵呵地笑个不停。林晚堂呆坐一旁,心口莫名涌起一股五味杂陈——秦褚生看孩子的神情是那麽小心翼翼,带着一种未尝示人的慈爱,俨然一家三口终于团聚的模样,而林晚堂这个“新郎官”,倒成了多馀的局外人。
所幸林晚妤适时地开了口:“晚堂,今天你也累了,和秦先生回去歇着吧。”
天幕渐暗,林晚堂叼着烟斗,絮絮问了许多江湖旧事,但秦褚生的回答总是含糊其辞,似有难言之隐。
少年弟子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尘路漫漫,英雄气短。
林晚堂的情愫一念生,生于一个雨夜,因为他触到了秦探长的赤子之心。却又一念灭,灭于新婚之夜,因为他隔着这身陌生的喜服,再也够不到秦二爷的曾经。
若不交杯也算合卺,称兄道弟堪比圆房,那这一晚,他们新婚礼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