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望向车窗外,阿婆和林叔赶回来了,不知道在说什麽,嘴唇一张一合,目光频频看过来。
积聚于胸腔的重压化得太快,以至于起了反噬。
他终于撑不住要晕倒之前看见许庆阳鞠躬,那副总是挺立的脊背弯了很久,直起时再也没有那麽挺拔了。
完美的角度,合适的时机,他身体里流着许庆阳的血脉,他比父亲更容易心软妥协。
许暮醒来时已经在家了,熟悉的天花板,以及毫不意外的输液瓶……他是个病人,理应配合接受治疗。
可是,明明他只是好不容易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只不过对方是同性,仅此而已。
剧烈的委屈感奔涌而来,他用力眨眼睛,咬嘴唇,却挡不住盈满的泪水夺眶而出。很快鼻腔被堵住,呼气不得,他再也忍不住地大哭起来,凄惨的声音荡在空旷的房间里,有些瘆人。
直到嘴里泛出酸水,他条件反射地起身下床,然而手背传来尖锐的刺痛,他麻木地瞥了一眼,忘记了接下来该做什麽。胃再次收缩,许暮粗暴地拔掉针头,瘸着冲进卫生间干呕。
基本上一天没有进食,他什麽都吐不出,腹部却一阵阵痉挛,导致喉咙深处越发灼热酸涩。
他将自己缩成一团,努力缓解胃里的不适,尽管没有效果,他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
如果现在有个狭小但足够隐秘的藏身洞,他会首当其冲躲进去再也不出来。
又开始哭了,他的眼泪鼻涕一块儿流,但没有了声音,早先喊了许久,现在彻底失声了。讨厌这样无能的自己,可他束手无策。
痛……全身没有一个部位不在痛,可要论一个之最,他还是会选择心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洗了把脸回到床上,冰凉的水珠持续地吸着热量,让人如坠冰窟。
拔针的部分已经肿起,他歉疚地看着未滴完的输液瓶,暗暗厌恶自己就是个麻烦精。
作为惩罚,他狠狠地挤压手掌的伤口,看见它密密地向外渗血,许暮这才暂时放过了它。
又等了会儿,医生还是没有进来。他留了字条表达歉意,随後吃下提前备好的药片,渐渐陷入沉睡。
梦境并没有比现实好受,像是一遍遍重演恐怖桥段,任凭他怎麽跑,总是触不到那个人。
即使这样,在陷入睡眠和清醒的循环中,他依然选择睡眠的时间更长。
许庆阳率先看不过去了,这场父子博弈中,许暮永远是输家。
因为对方具有压得他没有翻身可能的把柄。偏偏他现在不想反抗,人家反倒不乐意了。
“小暮,你到底怎麽想的?”
“我怎麽想的,您就满足我吗?”
许庆阳仿佛抓到一线生机,凑近说:“你知道的,从小你要星星我恨不得月亮也摘给你。”
他点头,睁开眼对着父亲一笑,“您从来也没问过我要不要月亮。”
见对方微怔,他继续说:“我喜欢池欲,您同意吗?”
“不行!”
“嗯,您也好好休息吧,我累了。”
他侧头重新闭眼,终止了话题。
房间门被重重关上,声音久留在脑海里,像要日积月累震断神经。
和父亲的关系闹到这个地步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他回家不到三天,和许庆阳的相处模式更多的是对方悄悄开门看他一眼,偶尔打开话题,结果都会不欢而散。
他没有退步,许庆阳也不会松口。
许暮记得第一次话题是对方先入为主地要给他治病。指责别人带坏了自家乖孩子仿佛是很多父母的通病,许庆阳也将他的所有‘不正常’归咎于池欲。
他怎麽回答的呢?
[是我下乡第一天把池欲砸失忆了,然後发病说自己是他男朋友。是我主动撩拨人家要和他在一起。也是我先表白,我先主动和他接吻。]
他还有很多发病症状,但对方残忍地打断他。
许庆阳的脸色像菜地里的绿茄子,如果不是一贯的好素养占据上风,菜地一定会被掀了个底朝天。
但那天父亲离开时,灯光正映在头发上,也许是忙忘了,又或者是新冒出来的,未染而暴露出来的亮眼白发刺向许暮的眼睛,让他再没有脸面说那些致使两败俱伤的言语。
于是,除了表明喜欢态度,他始终保持沉默,以至于他都忘记了探究对方是从何得知这段感情关系。
许庆阳从房间出去後,径直走向书房,这两天他就在这里盯着妻子的照片看一整夜,不断对着空气询问到底该怎麽办?
他自诩是开明的家长,妻子在世时也讨论过孩子未来的发展方向,但现在看来好像自始至终走偏的是他。
儿子心软,当初他逼迫许暮放弃美术,学习管理以便继承企业太过轻而易举。偏离轨道就该纠正,同性恋和专业没什麽区别。
他不想承认其实有些不一样。
许暮身上的伤变得越来越难愈合,像是在快好时被人硬生生重新扒开,以及难以扭转的态度。
他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相框。
他们都在等待一个契机,或赢或输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