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在北境叱咤风云了半生的老将,此刻脱下了戎装,换上了一身寻常的锦袍,眉宇间,是掩不住的疲惫与苍凉。
“都耷拉着脸做什麽?”他的声音,依旧沉稳有力,“兵权没了,是天塌下来了,还是地陷下去了?”
他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虞林身上。
“一家人,能像现在这样,整整齐齐地坐在一起吃饭。这,就比什麽都强。”
说完,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虞林的心一酸。
是他,是他亲手,将这位铁骨铮铮的舅舅,从疆场拉回了这富贵牢笼。
“就是!”馀婉强撑着笑意,眼角却亮晶晶的,“你爹说得对!我早就当够了那镇北大将军夫人了!天天不是担心匪寇,就是担心鞑子,一颗心就没落下来过!”
她故意做出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拍了拍胸口。
“现在多好,当个安北侯夫人!什麽都不用管,什麽都不用愁!总算能让我踏踏实实地,享几天清福了!”
她一番话说完,桌上那凝滞的气氛,总算松动了些。
谢景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娘,您这话说得,好像爹以前亏待了你似的。”
“他可不就是亏待我了!”馀婉嗔了他一眼,又给虞林夹了一筷子水晶肴肉,“快吃,林林,看你瘦的,一阵风都能吹跑了。”
一顿饭,就在这故作轻松的氛围里,吃完了。
饭毕,丫鬟们手脚麻利地撤下杯盘。
那满桌的珍馐佳肴,其实谁也没吃下多少,不过是借着这股热闹劲儿,驱散心头那份初到京城的惶惑与不安。
烛火静静地燃烧着,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映在墙壁上,无声地晃动。
谢镇山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眉宇间的疲惫,是再华贵的锦袍也遮掩不住的。
“我吃饱了!”谢景行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虞林身边,不由分说地就去拽他的胳膊,语气里带着几分酒後的蛮横和亲昵。
“走,林林,跟我回屋!”
虞林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二哥哥,你喝多了。”
“我不管!”谢景行力气大得出奇,一把将虞林从椅子上拎了起来,顺势就将胳膊往他肩上一搭,将人紧紧地圈在自己怀里。
他把下巴搁在虞林肩上,脑袋蹭了蹭,“今晚你必须跟我睡!”
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浓浓的鼻音,全是委屈,“你不在的这些天,我连个觉都睡不好,天天做梦,梦见你在京城这鬼地方被人欺负!”
“我可想死你了!”
说完,也不管虞林答不答应,就这麽勾肩搭背地,亲亲热热地,拖着人往外走。
那副哥俩好的亲密模样,和在小春城时,没有半分不同。
馀婉看着这一幕,脸上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她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暖意,轻轻碰了碰身旁丈夫的胳膊,声音里满是欣慰。
“你瞧瞧景行,都这麽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走哪儿都要黏着林林。”
“这两孩子的感情,还是这麽好。”
谢临洲端着茶杯,指尖无意识地在温热的杯壁上摩挲着。
他静静地看着那两个勾肩搭背远去的背影,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咔哒。”
一声轻响。
馀婉和谢镇山闻声望去。
只见谢临洲手中的那个白瓷茶杯,竟从中断裂开来,一道清晰的裂纹,从杯口,一直蔓延到底部。
滚烫的茶水混着碎裂的瓷片,落了他一手。
“临洲!你这是怎麽了?”馀婉惊呼一声,连忙起身,抓过他的手查看,“烫着没有?好端端的,杯子怎麽碎了?”
谢临洲像是才回过神来。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掌心那几道被碎瓷划出的血痕,脸上没什麽表情。
“无事。”
“许是这杯子,本就有了裂痕,儿子一时没注意,手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