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季柏找出了第一次见到孟茴的衣服。
他比划了一下。
太小了。
“为什麽会穿不进去。”
徐季柏垂着眼,执拗地问了一句。
他再次尝试,仍旧只能伸进去一只手掌。
哦,原来这是他十岁的衣服。
现在二十七岁的他已经穿不进去了。
但是人死後尸体会腐烂。
现在的孟茴说不定能穿上四岁那年的衣服。
徐季柏望着这件陈旧但整洁的麻布衫。
也许他死後,就能穿着这件旧衣服和孟茴再次在十七年前重逢。
是吧。
徐季柏荒芜的心脏终于聊以慰藉。
这天下午,他健康地洗漱丶沐浴,换了整洁的衣服,按照十岁的习惯梳了头,没戴手套。
穿了十二年的官袍和麻布衫比了比,还是决定穿麻布衫。
他走出门,叫小五找盆炭火来。
这是一个初夏。
小五的神色透着深深的凉,他嘴唇翕动,悲凉地看着徐季柏。
他是个莽夫,最开始不会写字。
是三爷不厌其烦地教他认字写字,送他进锦衣卫。
良久,他双膝重重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小五谨尊三爷之命。”
一盆无烟的雪花炭被送进屋子。
徐季柏将门窗紧闭,桌面清空,摆上绝笔,用笔山镇住。
点炭丶烧画,一气呵成。
他烧了一屋子,三年来聊以慰藉的美人画。
黑烟宣天,很快就无法呼吸。
徐季柏却得到安心。
他闭上眼,躺在地上,手机紧紧握着一枚苍绿八爪金托戒,攥得死紧,手心皮肉崩裂。
曲折的腕骨,露出手腕一道道狰狞丶深褐色的伤疤。
徐季柏肺部被浓烟充盈。
他反射地咳嗽起来,在地板上曲成一团。
模糊丶混沌。
如果死後能够重逢,他希望在孟茴心里,他永远只是在乡村里一面之缘的农夫後代。
这位大胤朝最年轻的阁老,享年二十七岁。
第二日小五一身丧服前来替徐季柏收敛尸身,看见了桌上,字迹陈旧而微微泛白的绝笔信:
“愿陛下念臣一生肱骨,将臣葬于孟氏十里山间。”
他死後,葬礼办得很大。
崔鹤一如他所愿,在孟茴坟陵山脚下,修了徐季柏的墓。
还请不言寺的住持做了法事。
他倚着徐季柏的墓,散漫的脸上难得凝重:“这样他们来世就会重逢吗?”
住持念道一声阿弥陀佛:“有缘自会相见。”
徐季柏主观和旁观地经历了所有。
所有记忆奔涌而上,几乎冲破了他的脑海。
这些是前世的他吗?
那孟茴经历的都是真的?
他四肢麻木,良久才不甘地嘶吼出声,犹如绝境的困兽。
他为什麽……为什麽不能再勇敢一些,他怎麽就能放心地去岭南,对孟茴的处境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