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应该在外间守夜的仆人今日又不知到哪里躲懒去了。平日里便时常如此,只是苏观卿从不计较,那些个仆人便变本加厉起来,十日里总有八日不见踪影。
他只与那些仆人说过,平日里便罢了,若是下雨,他断骨阴痛,需要热水缓解,是以雨天他们必须得留人。
但是显然,没人把他的话当回事,今夜他屋里还是没人。
“有……有人吗?”苏观卿把双手死死夹在腋下,弓着背顺着墙壁往外走——
他拿不了竹杖,探不了路,只能这麽走。
他走到门口,用脚尖勾开门,先是下意识去了右边的耳房,唤道:“拂柳?”
连唤了数声,已经疼到有些意识模糊的苏观卿方想起来,风拂柳早已经不在姜宅了,无奈之下,他又肩膀擦着墙,往左边的耳房,去唤赵雀生。
“雀生,你在吗?去帮师父打盆热水来。”然而数声之後,赵雀生也没有应他。
……
“这起子刁奴!”听完赵雀生的话,姜曈气得心口起伏。
赵雀生觑着姜曈阴沉的眼神,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师父说了,不让我同老师讲,老师回头可别说漏了。说漏了,师父就不认我了。”
姜曈自然知道为什麽苏观卿不让赵雀生同自己讲,她心中一时五味杂陈,都到这个时候了,那个傻子竟还是一心只为自己着想!
他要到什麽时候,才学得会为他自己稍微考虑一下呢?
姜曈心中又气又急,又是心疼,恨不得立即冲到苏观卿那里。
然而就在此时,那日同苏观卿争执的场景又在她的脑中闪现——那日她让苏观卿自己选,他选了一刀两断。
……他既然要一刀两断,我又何必上赶着去找他!
赵雀生本来一直忐忐忑忑地观察着姜曈的神色,看她之前明明已经气急了,显然是心疼师父的,然而忽然间,姜曈重又面无表情起来。
“老师……”
“行了,我知道了,明日我会处理此事的。”姜曈说完,便又埋头去誊抄那封密信去了。
饶是心中万千情绪翻腾,姜曈却也并没有让它们影响自己做事。
姜曈按部就班地快速将密信用蝇头小楷誊抄了,再细细封入画心与命纸之间。
待得这些事情做完,姜曈方松了口气。接下来的步骤是把这张刚刚托完命纸的画心贴上墙,等着阴干。
姜曈擡眼见赵雀生没走,便冲她招招手:“你来上墙吧。”
“诶!”赵雀生忙不叠上前来接手,“老师去找师父吗?”
“这麽晚了,我去找他做什麽?我回房睡觉去。”姜曈说着,便冷着脸擡步出了书房。
……
苏观卿眼下的情况不大好。
左右都找不到人,虽然他知道垂花门外的下人房必然是可以找到不当值的仆役的,但是眼下他拿不起竹杖,也就意味着他不能走远。走投无路之下,他只好又回到了自己屋中。
偏这几日还没入冬,姜宅还没开始把炕烧起来,屋里也算不得暖。
苏观卿蜷在自己的床上,用被子死死地裹住自己,然而被子的温暖根本无法抵消秋雨的阴冷。
失明放大了他的痛苦,每一根手指,每一处曾经断裂过的地方,全都叫嚣起来,像是在抗议他们不曾被善待的过去。
苏观卿一开始还能咬着牙,硬撑着,可是後来,他便有些意识模糊起来,恍惚间,便好像重又回到了受刑那日。
每一根指骨在夹棍之下,寸寸碎裂,他甚至能听到骨头裂开的声音。
“啊——不要——不要——”苏观卿无法压抑喉间的惨叫,他把头埋在枕头里,声音也被压在了里面。
可是疼痛似在游走,他全身的每一寸骨头都跟着叫嚣起来。
“观卿?你怎麽了?哪里不舒服?”
苏观卿的耳边响起姜曈的声音,他疼得发懵的脑子更加迷糊了。
……是幻觉吧?一定是幻觉。这麽晚了,曈曈怎麽可能到我这里来。
苏观卿翻过身来,哑声道:“曈曈……曈曈,你别离开我。”
“好,我不离开你。”那个声音愈发温柔。
……我就知道,肯定不是曈曈,她还在气头上,怎麽可能哄我。
既然只是幻想,苏t观卿便肆无忌惮起来,他冲着姜曈哀嚎道:“曈曈,我好疼……我快疼死了。”
“哪里疼?到底哪里疼?快告诉我。”姜曈的声音越发焦急。
苏观卿看不到,眼前只有一片黑暗,耳边只有这一把声音,那把声音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手指的骨头好疼……曈曈……抱抱我……你抱抱我好吗……”他不住地呻吟着,语气里已经带出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