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过去了很多年,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流露出的失望神色依旧历历在目,时不时冒出来剜一下他的心。
自己怎麽就如此铁石心肠,怎麽就能忍心拒绝曈曈呢!
简直就是榆木脑袋,愚不可及!
自己跟在曈曈身後那麽久,为什麽从来没有学会她那份从不违心拗己,敢想敢做的行事风格呢?
如果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便是陪她胡闹一场,又有何妨呢?
至于父亲——
父亲本来也从没有真正在意过自己这个儿子,自己是顽劣还是天才,反正都只是他向先帝尽忠的牺牲品而已,又何须在意呢?
可等他想明白这些,一切都已经晚了,苏观卿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大概是没有机会与姜曈两心相许了,谁知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甚至于,比他想要的更好。
他做梦都不敢想,曈曈竟从那个他想要追逐的太阳,变成了他的知音人。
一念至此,苏观卿忽低低吟了一句:“林泉之志,烟霞之侣,梦寐在焉。”[2]
此句来自郭熙父子那本讲绘画的理论书《林泉高致》,姜曈自是知道,然而听到苏观卿的话,她却心中微动——
苏观卿忽然提到此句,显然不是在说画,而是另有所指。
果然,苏观卿将面孔转向她,眼底尽是温柔缱绻。
“曈曈,若是有机会,咱们携手共游天地山川,可好?”
——那是他的邀约,也是他隐晦的示爱。
他在等她的答复。
姜曈的心砰砰地跳起来。
苏观卿自小就心悦于自己,她自然是知道的。
那份爱太过于炽热,太过于真挚,超越了生死,两世为人,却从未改变。
对姜曈来讲,童年实在已经过去了太长时间了,以至于她其实已经不怎麽能想起来为什麽小t时候自己会无端端地讨厌观卿。
明明他那麽好。
前几日,她甚至突发奇想,如果前一世,她早一点同观卿成婚,是不是後来那些悲剧都不会发生。
姜曚不会再逼嫁,观卿也就不会被她害死,阿娘说不定也会活着,自己也就不用背井离乡,一辈子孤孤单单如一片叶飘零在异乡……
现在,苏观卿又一次向她伸出了手,姜曈指尖颤颤,几乎本能就要伸出手拉住他。
然而当她对上苏观卿那张饱含爱意,那张因为期待,而略有些紧张的脸,她却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
观卿爱的,是那个像火一样活泼的曈曈,是那个跟他一起长大的,调皮热烈的曈曈,是那个十六岁的曈曈。
不是自己这个独自偷生到近百岁的老妪。
十六岁,对她来讲实在是过去太久了,久到她自己都不记得少年时的自己,是什麽样子。重生以来,她都只是画猫类虎地模仿自己。
可是少年人的青涩,少年人的纯情,少年人的诚挚,她是无论如何都模仿不出来的。
她望着苏观卿,见他依旧抿着唇温雅地笑,但笑容中带着的羞涩,与耳尖的微红已经出卖了他的心情。
她知道观卿会为了自己的一句话而开心,为自己的一个动作而悸动。但这在她看来,不过是源自她两世为人的阅历,她知道自己说什麽,做什麽,能拨动他的心绪。
她可以轻松拿捏他的情绪,却无法回报这份炽烈的爱。这对观卿来说,并不公平。
苏观卿对她恩重如山,她当然是要报恩的,他想要什麽,她尽可以给他。
陪他聊天,陪他游玩,照顾他一辈子,自然都是可以的。可他若想要一颗少女春心,她却实在是无法无中生有。
她早已没有那种情窦初开的懵懂悸动,就算她心里有他,却也回报不了一份同等的爱恋。
更何况,良贱有别,他们注定无果,又何必给人家幻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