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墡正低头赏玩着刚刚装裱好的册页——姜曈这次采用了经折的装裱方式,翻阅十分方便。
闻言,他一愣,擡头问道:“那你要什麽?黄金?还是珠宝?”
须知道,他原本已经做好的预备,这本道德经,自己只能等个两三年才能看到,谁料不过半月的功夫,竟就完全修复完毕。
就连他高价从江南请回来的那位胡老先生,在看到姜曈修复的册页时,本是牟足了劲想要挑毛病,然而左翻右翻之下,那张不忿的老脸竟渐渐变了神情,到最後腆着脸问姜曈能不能收他为徒。
朱瞻墡也揣度着,自己那满满一屋子的书画从此不用再担心虫蛀鼠咬,气候变化,有姜曈在,一切都能化腐朽为神奇。
是以他现在看姜曈,简直就像看个宝贝。
朱瞻墡和声道:“说吧,你想要什麽?但凡你开口,本王都可以给你。”
“小民只有一件事求王爷成全。”
“你说。”
“王爷,乞退左右。”
朱瞻墡一个眼色,身边的仆役便都走了出去,赵雀生也茫茫然地跟着走了出去。
姜曈肃然跪下,对着朱瞻墡大礼参拜:“求王爷做主,让郕王遗孤认祖归宗。”姜曈说完便一个头磕了下去,伏地不起。
——郕王便是景泰帝。
夺门之变後,景泰帝被削去了皇帝的名号,重新当上了他的郕王,死後谥号“郕戾王”。
是以在公开场合,是没人敢称他为先帝的。
朱瞻墡闻言,那原本和煦的笑容顿时敛去:“你可知你在说什麽?皇家血脉之事,岂容你一个小丫头胡言乱语!”
“小民绝非胡言乱语,今日所言,全凭着一片赤诚忠心。”
“满口胡言!人人都知郕王绝嗣,哪里来的遗孤?混淆皇室血脉,乃是杀头的重罪。你姜家上下有几个脑袋,敢掺和此事。”朱瞻墡的脸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到底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王爷,这一黑脸,着实骇人。
姜曈却是半点不惧,她直起身来,凛然道:
“小民不敢胡言。小民的世伯——已过身的前任内阁首辅苏佰川,正是为护皇嗣而死。小民的父亲此刻也因藏匿皇嗣,被锦衣卫扣在牢房中。”
姜曈说到此处,眼眶发红,含泪道:“为了郕王遗孤,苏家已然阖家赴难,我姜家上下自也不惜一死。”
朱瞻墡《道德经》也不看了,他表情变幻莫定,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姜曈,似是想看出她这一番话是真是假。
他要看,姜曈就直挺挺地跪着,让他看。
屋内这一老一小,便这麽一坐一跪,无声地对峙着。
良久後,朱瞻墡缓缓开口:“为什麽找本王?”
一听这话,姜曈知道对方这是愿意揽这事儿的意思,她稍稍松了口气,答道:
“王爷身份高贵,德高望重,又是郕王的长辈。郕王故去後,这两年无人敢提郕王旧事,遗孤流落民间,也无人敢管,人人都恨不能与郕王撇清关系。就连吴安身为郕王亲娘舅,一样不想让郕王遗孤活命。郕王就剩下这一点血脉……”
姜曈说到这里,故意哽咽了一下:“能指望的便只有王爷了。”
“你们对郕王倒是忠心。”
姜曈听出朱瞻墡此话是意有所指,她为郕王遗孤出头,便颇有郕王党的意思了。
若是这样,性质就变了,不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认祖归宗的事情,而是有人想要威胁正统帝的宝座了,如此,朱瞻墡怕也不敢碰这个烫手山芋。
她必须消除朱瞻墡的疑虑。
“小民非是忠于郕王,不过郕王当年临危受难,挽大厦于将倾,方令我大明不至亡于也先铁蹄之下。当年京城那一战,小民虽年纪尚小,却也历历在目。非是郕王,我全家怕也会丧命于异族刀下。郕王虽有过,却对社稷有功,小民不忍见他绝嗣。”
姜曈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特别是想起当日也先兵临京城之时的危局,倒还真逼出了几滴眼泪。
朱瞻墡到底年过半百,上了年纪就容易心软,更何况,他与景泰帝之间的叔侄感情其实不差,此时便不禁软了语气,叹道t:“你个小丫头,当真就不怕死吗?”
姜曈擡头一笑,笑容中带着一抹决绝:“苏世伯不怕死,我父亲不怕死,小民自也不怕死。”
“好!不愧是将门虎女,忠良之後!”朱瞻墡做了个手势,示意姜曈站起来,“此事口说无凭,本王须得验明正身。”
“这个是自然。”姜曈道。
“到时候你悄悄带那孩子来,不要声张。”朱瞻墡道。
“王爷放心。”
……
今天姜曈回家的时候,天还是黑透了,她抱着那个王府管家强行塞给她的死沉死沉的一匣子酬金,拖着疲惫的步伐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这段时间,她回来得晚,每每累得不想说话,是以都没有去找苏观卿,然而当她转过回廊,却发现苏观卿就等在书房门口。
他闭着眼睛,靠着门扉而站,却像是已经睡着了,连姜曈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