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所召。
一是在辱,二是在杀。
黄朗心跪在商王身侧,作侍女状,毕恭毕敬递上酒杯。殷寿接酒杯时抚过她的素手,勾连出清浅春情,他喝的尽兴,今晚也算是他的得意之时。
黄娘娘又请伯邑考饮酒,世子双手恭敬地捧过,放在一侧不饮。伯邑考早年就听闻王二子寿有一妻一妾,今姜王後亡故,面前这位应是被立为贵妃的西宫黄妃。不知是怎样惹恼了君王,竟在此处伏低做小。
殷寿看向端正跪坐在聚仙阁中的伯邑考,西岐的世子,姬昌那麽好的长子,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怎能不让他嫉恨。
商王起身走到鼍鼓前,鼍被视为灵兽,鸣叫极具穿透力,其皮制鼓,敲击时有磅礴力量。殷寿轻敲了两下鼍鼓,他已决心要试一试这位完美的世子。
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
乐音由人心生也。古有以乐舞来祭祀天帝丶祖先,又以乐舞来放纵自身。对伯邑考来说,这场雨夜乐舞相和,就是一场献祭。
後世以五音对应五脏五行,音可养人,伯邑考的篪乐从魂至灵肉,是平静的,也是强大的。
他的耳边有鼍鼓的野蛮与贪欲,昭然若揭不加掩饰;他的眼前有红衣游曳舞裙翩跹,是助纣为虐的诱惑。
可他还能听到的,是空灵圣洁的低吟。那吟唱与篪乐好似天作之合,相同的境遇丶相对的情感,歌中无词苍凉纯粹,冰冰冷冷如一场清雨。
鼓声愈发得快,节奏强烈,试图引导着篪乐进入另一种境界,伯邑考不为所动。
他太理智了。殷寿面露迟疑,稍缓地敲击了两下鼍鼓,先望向跪在身旁献歌的黄朗心,复又与正在跳舞的妲己示意。鼓声又起,忽而染上了情与色。
此时应是山共水,无水岂不难耐。妲己衔起那玉莲花蕊,温湿热情的气息顺着白玉蜿蜒而上,一丝一缕丶一寸一毫……她甚至能嗅到一点甜腻的香气。
她是真的欢喜她。即便无法食她血肉真心,一样欢喜。
吟唱乱了。衆目睽睽之下罔顾人伦耳鬓厮磨,于黄朗心而言,是一种“辱”。可鼓声更加强劲,像是要腐蚀玉莲其心。
伯邑考缓缓闭上双眼。
雨声淅淅,他的面容上显露出决绝,复又睁开眼眸。那影旖旎,偶尔偏露出的雪白让他疑心商王是否会融化在这捧温软的霜雪之中。可她分明是不愿的。
篪乐停了,他的教养让他难以眼看一个女子受辱。
“请大王,尊重你的妻妾。”
殷寿缓缓走下宫阶,妲己已完成他的指示,现在正赤足跑到雨里玩耍,笑声时断时续,在这雨夜极为诡谲。
“你无法继续吹奏,是因她”,商王收回看向妲己的目光,继而将黄娘娘从地上拉起撞到怀里,力气之大让人挣脱不开,“还是因她?”
伯邑考将姿态放的很低,恭敬地捧着篪请罪,他是一个遵循着礼法的君子,不因野心与女色而异动——他只是在恪守着自己为人的“善”与“德”。
如果伯邑考不出声阻止,殷寿反而会不喜。
“你送来的奇珍异宝,并不能让我开心。”
“但你,让我很开心。”
伯邑考闻言微微擡眸,又听到商王对他的允诺。
“说,想要什麽。本王今天都答应你。”
西岐世子来朝,只会为一件事。黄朗心的脸颊上还留有指腹馀温,见殷寿又要碰她,下意识的避开,反被他擒住下颚。
虚僞。她第一回直面着强烈的“恶”,甚至被迫成为局中人,这让她感到不适。伯邑考势必会死,他们都知道。而殷寿,如此冠冕堂皇地逼着他亲口求情。
“我父亲年迈体弱,恐不堪牢狱之苦。恳请大王垂怜,放他回西岐。”
“我愿意替父认罪,听凭大王处置。”
伯邑考每说一句话,殷寿就更阴沉一分。他状似无奈地开口:“你父亲犯的可是死罪。”
“我可以替他去死。”
他的声音太过坚定,将生死度之身外,又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好一个,孝子啊。
“敬天下孝子。”
商王亲自端起伯邑考最初未饮的酒递到他面前,世子缓缓直起身,始终都不曾卑怯。视线从商王的神色移到杯盏,他知道殷寿同意了,那麽他便不枉此行。于是伯邑考,坦然接过酒杯饮下。
殷寿见他依旧没有丝毫退缩,这样的孤勇纯粹,忽然令他想到了他的好儿子殷郊,以及那夜摘星阁中,盘旋的莺鸟。
酒中无毒。他要利用他活着的,最後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