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妘终不知那日未尽的言语是什麽,他的心绪再难窥见,哪怕後来她确与君王同,郦鹤白也没有外露一点爱憎。
似乎虚与委蛇,便写作他与她二人今生的夫妻情。
即辰子雍脱下外氅披在妘夫人身上,天渐冷,若是落下病根便不好了。即使天寒地冻她穿的也一向薄了些,偏叫他人担忧她的身体,他每次都劝,她仍是左耳进右耳出,
被她如此对待的女子习以为常,甚至偶尔觉得王上与郦鹤白虽然性情不同,但有些地方着实相似。
妘夫人回了君王一笑,现如今陪在她身旁的是当今圣上,哪怕他口口声声说着爱她,她也不敢忘记他前世杀她时冰冷的眼眸与无情的药汤。
他于她,是国君,是成全她杀身的仇人,亦是一场噩梦。
曾经她没有想过与他有更多的牵扯,许是前世的一切都在变浅,许是为了报复郦鹤白,许是为了更上一层的生活,又或者有什麽不知名的原因使她连接受即辰子雍都极自然。
她和郦鹤白,此生又九年夫妻,与帝私相授受几载,终入深宫两年馀。近似她前世生命将终的年岁。
初时,王上想给她换个身份入宫,她不愿。她做了十几年妘四,又做了几年郦妘,不甘连个“妘”字都守不住。
君王妥协。她以二嫁之身,封美人不过三月就一跃而为夫人,即辰子雍看着礼部递来的封号,说,什麽“郦姓国卿妘氏”,还是“即辰姓国君妘夫人”悦耳些,于是她的封号就是“即辰”。
王上有醋意,在她仍是郦上卿夫人的岁月里,就已显明。只是,他可以杀她,却不会杀郦鹤白。倘若不是郦鹤白不肯割舍,君王也几番动摇,她早就会被纳入深宫了。
妘夫人心中自嘲,这便是,女人如衣服吧。
她的心计不比他们,跟着君王算是习得几点权谋,後来他也意在教导她。一年又一年,盼得夫君爱重的想法变得不值得一提,她在高位生出了不符合她能力的野心,很快也自我掐断,安心居于後宫。
她这一生,精彩得乱七八糟,不知後世会如何评判。
即辰子雍正说着话,妘夫人听着听着忽然干呕,应是孩子又闹腾了。近些年她的心病似乎好了些,身子反而萧萧,而今有孕,孕吐得厉害,心亦抑郁寡欢。
“也许是瞧见王上便恶心了。”
这话已是诋诬君王,若让那帮子史官听到,必写妘夫人大不敬。即辰子雍话语一顿,心下委屈。她对他,应是有怨的。
他曾怀疑是因他强取豪夺,也不算吧,但总归是令她夫妻分离,至少在从前他是以为郦卿夫妻举案齐眉。後来他发现她的心结并不在此,但他找不到原因。
有一晚上他是浅眠,能感受到她拿着簪子贴着他脸颊划下,那簪子锋利,冰凉的令他清醒。
君王睁开双眼思绪万千,放在他面颊上的却是她温热的指腹,这样的动作反倒是情意绵绵,衬得他先前所感不过是不祥之梦。
“夫人。”
“王上?”
“……无事,且安寝吧。”月光映照的人眼眸如水,四目相对,即辰子雍心软了。
寝殿静悄悄的,身侧女子呼吸平缓,应是已然入眠。君王这才睁眼注视着她,从眉眼一点一寸地看入心中。
是因美色误他吗?
即辰子雍不知道。她是他始终不明缘由的眷恋之人,眷恋一词,哪怕他是君王也觉得太沉重了,更何况她可疑丶她危险丶她虚情假意丶她不值得他如此。
可是确也有一次交心。
他为君着实性情乖张,早年刚登基就自己给自己想了谥号,百官皆认为不合礼数,可他执意敲定此事。
安民和衆曰武,辟土有德曰襄——“武襄”。他定下这样的双字美谥,就自信能成为这般的君王。
而她,脱离了郦姓,在妘氏竟只剩个“妘四姑娘”的称呼。那样并非白丁俗客的大家族没有给女儿家一个名字,在当世已是不该。
姓名,便是人的归属,就算不一定流传于後世,也理应拥有。
于是他问她可要一名,她却说:王上给我一谥号吧。
是我者哀——哀妘。她原是那样悲观又极没有安全感的人。
他该拿她怎样才好?
即辰子雍轻抚过妘夫人的乌发,他一直凝注着她,自然见那不甚真切的睫毛轻颤。君王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轻言,像是说着梦话。
“寡人想要夫人一生。”
“夫人愿否?”
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一个回答。即辰子雍自嘲其微贱,转过身亦是要睡了。
“……妾已经招惹了王上。”
“若是不愿意,您还会让我离开吗?”
那声音哀婉,如泣如诉,引得君王又翻身面向着她。妘夫人直视着即辰子雍,不动声色地添上些柔情,表现出的真意她自己都不知有几分。她的眼中会有恨吗?王上看得出吗?
即辰子雍如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妘夫人的眼睛,那女子瞬间惑然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