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当那万古流芳的贤君,使天下万民终有一日能闲坐黄山顶,听雪溜竟日!”】
“可在自在本心,究竟是吾所有,是叶尘所有,还是……”
“汝所有?”
惠夷兰递过茶盏,汤色碧绿,碗中春意袭人。庄寅沉默地接过,稍作品茗。
在庄家仍旧富裕的日子,庄寅过得犹如清风明月,不受物质诱惑牵绊,最喜欢的事情就是读书旅行。他实在是将许多自我加给了书中人。
就像这一盏碧螺春茶,在“普通人逆袭”设定下的叶尘不懂这些雅之又雅的东西,可庄寅懂,就能为男女主牵出“佛心动”的典故,作为他们感情的推动。
因为是他主观下産生的视角,他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妥,只会圆下伏笔,将剧情合理化。
他是否,也太理所当然了?
女人的袖袍一挥,那些扭曲的文字幻化到两人周围,不断变化着形态构成新的字符。
在这奇幻的一幕中,庄寅看到自己的文字,看到读者的评论与同人文的世界,这令他不由惊异地触摸飘浮着虚影。
“用你们的话来说,这应该叫——小说衍生?”
惠夷兰的眼中似有悲悯,历经三卷,上千章的文章,那有关她们的着墨太轻薄。
在世人看不到的地方,惠夷兰看到了玉妃的怨。阮岁愉摒弃一贯的柔善怨恨天命,“他真的在乎我吗?”,他们真的在乎她是否鲜活吗?她们只不过是笔墨操纵的木偶,为一段剧情而活。
“庄大作家,我要多谢你可怜我。”
破开次元壁垒,在原作者未写到的部分,世界意识为她们填充着故事。
二创丶ooc……很多人爱她,为她写下千万种可能,投射着不一样自我。她们会被掏空躯壳写入爱情,也可以拥有权柄稳坐高堂,角色的价值便是创造。
就像庄寅在十几年後的今天,也会因为怜悯,而让她看到新世纪的繁华,赋予她构建未来的进步思想与能力。
可是……
“可是你太自以为是了。”
随着雍容华贵的女子一步步地逼近,庄寅听到自己迷惘的心境。「兰」为王者香草,「夷」有平定安邦之意,因为是女主所以她应该从姓名起就几近完美,可惠夷兰并非是朵无暇的兰花。
人性是极复杂的存在,他怎能奢望一个封建皇朝下得利的女性放弃拥护旧制,只为迎合这时代的主流呢?
那是来自现代的叶尘也做不到的事。千秋霸业坐享功成,他在这里过得很好,又怎会回去甘为平庸。
难道只要庄寅认为自己生活的时代好,书中人便要顺随吗?
“千百年来女子何其多,史书之上又有几人能留得姓名。”
“你既不想要社会尊卑逆反,那开兵库武起京都丶违皇命女主天下,牝鸡司晨万岁高坐的的人生,你难道也不想要吗?”
庄寅质问着眼前人娴静外表下对权力的欲望,临朝称制,多大的诱惑。
她对她的丈夫尚有一点真情所在,可「爱」这个字,太微不足道了。并不影响:男人,也可做上马石。
惠夷兰看着他笑,没有被这话激出任何异样情绪:“你给我的定位是皇後,可不是反贼。”
“得位不正,必引反叛。”
“天下,为何会变成了家天下?叶尘两世才得来地位,焉能拱手相让他人。他畏惧衰老,厌倦太子,最终还是要将这位置交付子孙之手。”
“如今中原安宁,陛下拥有的手段不再能支撑他坐稳前朝,他忧虑一日,孤,便能尽早揽权一日。”
惠夷兰并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她压抑的太久了,政出中宫,有何不可。
“治理国家熬尽天子心血,孤的丈夫需要孤,太子仁德又屈于母权,现如今他们不过能是安天下的君主。”
“孤志在千里,战事慈不掌兵,千万具士兵的遗骸方能堆就新朝。这样的狠心,宗室皇亲皆做不到,孤却能。”
她清醒的近乎冷血,不去想动荡之下百姓的苦楚,惠夷兰的远见是要这山河统一,海内每一片土地都写上我朝的威名。贤良丶守成,在她眼里只是无用者可笑的挽尊。
无论是人还是物品,一旦被冠以“家养”的名头,就会有所不同。惠夷兰属于封建制度下的王朝,也必然将她的掌中物治理的如同所愿一般。
好战丶激进,不立方寸处……太後执政,万古流芳,她才是那个还铭记着诺言的王者香啊。
浮在空中的文字接连破碎,四目相对,庄寅深深看了惠夷兰一眼。她的鼎盛风光应在晚年,偏偏被拦断在了中途。
他创造了她,了解她的性情,却没有懂她经年累月凝聚的野心。十几年前的庄寅也不能懂她,十几年後这份理解便来的迟了。
人的思想都是会变的。他失于现实的迷雾,拼命想创造出更多赚钱的作品,早已拾不回纯粹的自己。
哪怕他今天还能为曾经的角色写下三两段文章,也改不变当年用句号作结的结局。
房间安静极了,再无他人。庄寅敲下键盘的手一顿,时间适才迈过一分,不过是恍恍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