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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喜不通(第2页)

人造光源将实验室照得通明,蓝染正站在摆放着许多培养皿的实验台前,手上调配着各种不同成分的培养基。一阵忙碌,培养基被分装到培养皿中,然後放入灭菌设备处理。

等待的细碎时间里,蓝染难得没有追求效率去处理零碎的工作,而是放任自己在空闲中胡思乱想。在回过神丶看到金属器皿倒映出的自己之前,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因为想到她而露出微笑。

他轻笑着叹了口气,找出那本园艺专业书,迅速找到与她共读的部分里她感兴趣的页码,再次核对了一遍他现在新增的研究确实已经覆盖她的兴趣。如果不是新增这些内容,现在他就已经可以去带她去看……但还是准备到尽善尽美才好。

从吟提出愿望那天起,蓝染每天都在推进这个愿望的实现,在没有与她直接见面的那几天里甚至加快进度希望借此打破二人之间的僵局。

但他没想到吟会先做出他意料之外的大胆举动主动示好。

他很清楚,她有所图谋,而且谋求的内容里并不包括他本身。(如果不把他的灵压和身体包含在内的话)

她的眼泪里有几滴是真?话语中又夸张了几分丶隐瞒了几分?这些问题曾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却又被他自己刻意忽略。只要她还愿意留在他身边,这些都不重要,他可以逐步把她虚假的丶表演的丶夸大的感情变成真的,只要是他想达到的目的,他都会达成,他从来不缺手段和行动力。

合上书,他在灭菌处理後的培养皿中接种好植物材料,按照不同品种的需要放进温度丶湿度丶光照各异的培养室里。做完这一切,今天的工作就结束了。

虚圈没有昼夜交替,但现在是吟习惯就寝的时间。

蓝染迅速但不失条理地换下在实验室穿着的衣物,将常服穿戴整齐,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直奔吟的所在之处。今天,吟在早晨例行公事般与他寒暄调笑後一溜烟就跑了,整整一天都不见人影,灵压在虚夜宫其他地方转得倒是很欢。

站在门外感知到刚刚还醒着的吟已经睡着,蓝染放轻脚步,在开门时没有産生可能吵醒吟的声音。

昏暗的室内,一个显然来自现世的排球孤零零靠在墙边,旁边丢着一套方便运动的衣物——并不是吟早上来见蓝染时穿的拖沓华服。

他悄声走进内室,只见吟沉沉睡着,被子已经被踢到床另一边堆成一团。她乌黑的长发乱糟糟地铺陈着,甚至没有完全吹干,怎麽看都是在外面玩得精疲力尽,回到房间後困倦得沾枕头就睡着。

倒是好过从前难以入眠的时候。

她一直过得很辛苦,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一点。毕竟,她遭遇的种种障碍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他推波助澜:一开始是因为厌屋及乌的厌恶,後来是在控制和养成中寻找乐趣,最後……

他小心地帮她处理好头发,又把被角盖在她的身上,才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注视着她的睡颜。

入睡後,她那双灵动的鹿眼闭着,静态的容颜精致得像个乖巧的瓷娃娃,会给人一种她可以随意规训丶任人揉搓丶很好掌控的错觉。即使平日里她的目光明亮而清澈,一颦一笑神采奕奕,她那没有攻击性的长相也会让不知情的人看轻她——直到被她的锋芒触及。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麽时候开始作茧自缚,对她産生不可控的情感。或许是被她拽住领子扶眼镜的那一刻丶或许是被她用宣传海报放鸽子的那一次丶或许在她的眼神里确认她真的再也不想与他産生交集时……

他只知道自己越来越清晰地感到烦躁。经过对自己的周密分析,他几乎盖章定论:这种出乎意料的情绪只是由于不再控制她而産生的不适应,毕竟控制原本就是双向的,在他因为她落入网中感到愉悦时,他身上的线便也暂时被她握在手中。

于是他不再与她相见丶他忙于筹谋算计丶他刻意回避监控中关于她的部分——卓有成效。

直到她出现在四十六室附近。

她并没有中过镜花水月丶她闯入地下会议室会带来更多麻烦丶她或许可以被引导利用……见她的理由很多,都是像样的借口。

可她的目光不再被他牵动,注视着他的眼神里更是完全没有或热烈或黏腻的种种情感,她甚至宁可抛下他,去找她那个没眼光的童年玩伴。那一刻,毫无理由的愤怒冲上他的头脑,连灵压里的寒意都明显到让心思全在别处的迟钝公主察觉。

他终于明白,他们之间的线依然存在,可那条曾经牢牢绑着她的心丶拴着她咽喉的丝线如今已然掉落到令她浑然不觉的位置,她早已带着他们之间的因果重获新生,长成了即使严苛如他也不曾猜想到的模样。

她依然明亮丶澄澈,却并非烟火不沾丶纤尘不染。外界的污渍被她涤去,成为她的养料;内心的幽微被她接纳,用以惠及他人。

只要注视着她,那条平时毫无存在感的线就开始攀上他的身体,因她的每一个微笑丶每一次抽刀丶每一回跌倒又重新站起来……而逐渐勒紧他的身体,成为他急需解决的问题。

他不知道要怎样解决这种陌生的问题,但他可以解决産生问题的人。

在剧本里增加一个充作调味剂的角色不过随手,这样一个角色在运行过程中无论是被哪一方如何处理都不会影响到剧情最终的走向。他将人置于险境时毫不手软,也没什麽多馀的情绪,可当那个拖着沉重丶受伤丶疲惫身体的人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动摇了。

或许她并不是需要被解决的问题,只是需要被妥善处理好後扣在身边的乐趣。

……真的吗?

这样的乐趣太不纯粹,太苦涩了。

不该是这样的。

乐趣应该是被极尽利用丶施压丶折磨後触底反击带来的意外之喜,当惊喜完成揭幕,就该被享用完亲手培养佳肴的人扫进垃圾桶:杀掉就好。

他怎麽会为她治疗不值一提的伤口呢?她已经失去理智开始不顾一切反扑,连留下来当乐趣的资格都没有,他应该直接杀掉她的。甚至连她也这样认为。

她已经没有用了,她早就没有用了,她现在连乐趣都算不上,她不过是他蛰伏多年建立的无数无聊但长久的社交关系里的一个。

他从不在意那些乏味的丶虚假的丶漫长的社交关系,他可以把绝大多数人视为手边的工具丶房屋里的家具,他熟知丶他了解丶他使用,吟也本该只是其中还算顺眼顺手的一个。正是因为这样的定位,他可以在过去的百年里把吟身陷囹圄,被这种异样而病态的关系拖累得身心俱疲丶几近崩溃的经历当成一种景观。

可他居然在因为她的伤痛而痛苦,因为她的自轻而恼火,因为她那与自己理智上得出的完全一致的结论而……让情感冲破了理智。

这个事实告诉他,他已经无法再把吟视为手边的工具了。

那麽,她是什麽?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应该远离她,却想要靠近她。

私心和理智都无法完全压倒彼此,他破天荒地把最终决定权丢给了他人。

她不想和他走。她对他满口谎言。

他早该知道的,她前几天抛下他去找别人时都没有半分犹豫,现在嘴上说他再重要又有什麽用呢?

一切本该就此结束。

可她偏偏再度出现在他面前,怎麽可能放她走?

他可以试着把她放在身边,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一步步切断对她不该産生的感情,人心丶情绪……说到底都是可以掌控的东西。他已经能够控制住自己,让理智完全压过一切,那麽对她感情的否定进展不顺利也没有关系。

……他做不到。

处理完她身上致命的伤口,他的理智失去作用,刚才因为可能影响急救判断而被暂时压制的情感喷涌而出,淹没他的所有权衡利弊丶思考谋算。理智终究是人需要刻意维系的脆弱産物,原来他也不能免俗。

他不会再强求自己背离情感,也不需要将自己撕成两半不停拉扯,他会用全部的方法和手段达成一个目标——把她虚假的话语丶故作的亲密丶别有目的的靠近统统变成真实的丶诚恳的丶单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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