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第14章 第十四章（第1页）

第14章第十四章

元春入宫後，府中那股无形的压抑气氛持续了月馀，方才渐渐被日常的琐碎淹没。日子总要过下去，深宅内院的时光，尤其显得悠长而缓慢。

怜春十岁的光阴，大半消磨在自己这小院和与姊妹们有限的往来中。

二姑娘迎春，性子是出了名的温吞懦弱，人称“二木头”。她住在王夫人院後的一处小小抱厦内，与怜春这处倒不算太远。迎春寡言，怜春沉静，两人相处，常常是对坐在窗下，各做各的女红，半日也说不上十句话。迎春擅棋，却难得寻到对手，偶尔摆开棋盘，自己同自己对弈，怜春便在旁安静地看着，黑白棋子落下的清脆声响，能伴一下午。

迎春的女红只能算平平，针脚虽细，却少些灵气。她见怜春年纪小，手下出的活计却精巧异常，时常拿着自己的绣活来问。怜春便细细指点她如何配色更雅致，如何藏线头更不着痕迹。迎春总是听得极认真，软软地道谢：“五妹妹手真巧，我总学不会你这股灵秀气儿。”她待下人宽厚，乃至有些纵容，身边几个大丫鬟如司棋丶绣橘等，渐次便有些拿大，言语间少了恭敬，迎春也多不理论。怜冷眼旁观，心下微叹，却也不便多言。

四姑娘惜春，年纪更小些，养在贾母这边，怜春少去贾母处，所以玩不到一处，且她性子日渐孤介，小小年纪便常说出些“剃了头做姑子去”的冷语，对针黹女红更是兴致缺缺，只爱捧着些佛经道书看，或是拿着画笔涂抹。怜春偶尔在贾母处遇上她，惜春多是淡淡地点个头，便自顾自走开，眼神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疏离和洞彻。怜春知她日後命运，心中亦觉凄凉，面上却从不显露，只保持着姊妹间该有的礼数。

至于三姑娘探春，情形便复杂些。探春容貌俊丽，才干出衆，心气也高，素日与怜春这嫡亲妹妹并不亲近。一来是因怜春养在赵姨娘身边，探春深以生母赵姨娘的言行无状为耻，平日恨不得划清界限，连带对这妹妹也淡淡；二来怜春自己也是刻意保持距离，免得探春因赵姨娘之故，对自己也生出厌烦之心。

然而血缘终究难断。探春虽不常来这小院，但每逢年节，或是在贾母丶王夫人处遇上，该给的体面从未短缺，偶尔见了怜春的女红，也会真心实意夸赞两句“五妹妹这针线越发进益了”，或是见她穿的衣裳半旧，私下让侍书送过两匹颜色鲜亮些的尺头来。怜春都默默受了，让常嬷嬷仔细收好，却很少上身。

这日午後，春光明媚，熏风醉人。迎春让小丫鬟来请，说是得了几个新鲜花样子，让怜春过去一同参详。怜春禀过赵姨娘，赵姨娘正因贾环逃学被先生告状之事心烦，挥挥手便让她去了。

怜春只带着常嬷嬷，慢慢行至迎春所居的抱厦。却见探春也在，正拿着一个绷子，与迎春说笑。见怜春进来，探春笑容微敛，只点了点头。迎春忙笑道：“五妹妹来了，快来看，二姐姐从琏二嫂子那儿得了几个苏绣的新样子，真是精巧。”

怜春上前见了礼，接过花样子看，果然是江南最新流行的缠枝牡丹并蝶恋花图样，构图繁复，配色大胆。三人便围坐在窗下炕桌旁，讨论起用何种针法更能显出花样精神。

正说着，帘子一掀，一个穿着水红绫袄丶青缎掐牙背心的高挑丫鬟端着茶盘进来，生得丰胸细腰，容貌俏丽，眉眼间却带着一股泼辣厉害之气。她将茶盏一一放在三位姑娘面前，动作爽利，声音也清脆：“姑娘们用茶。这是才沏的雨前龙井，二姑娘特意让沏的。”

迎春柔声道：“有劳司棋了。”

原来这便是司棋。怜春心中一动，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只见她行事干脆，放好茶盏，便立在一旁，眼神却不时扫过探春和怜春，带着些打量，并无多少畏怯之色。

司棋放下茶盏，却并不立刻退下，反而笑着对迎春道：“姑娘，方才小厨房来说，今儿有新鲜的鹿肉，问姑娘晚上是想烤着吃，还是炖了吃？奴婢想着烤着吃更香些，已让他们预备椒盐香料了。”

迎春还未答话，探春便微微蹙了眉，放下手中花样，看了司棋一眼，淡淡道：“二姐姐晚上吃什麽，自有她的规矩，什麽时候轮到你这丫鬟做主了？琏二嫂子平日里就是这麽教你们规矩的？”

司棋被探春一说，脸上笑容僵了僵，却也不十分害怕，只撇了撇嘴，道：“三姑娘教训的是。只是我们姑娘性子好，奴婢们也是心疼姑娘，想让她吃点合口的。”话里话外，竟有些埋怨迎春不管事丶她们不得已才越俎代庖的意思。

迎春忙打圆场：“罢了罢了，烤着吃就烤着吃吧，我也觉着香。”

探春却不依，冷声道：“二姐姐就是太好性儿，才纵得底下人没了王法！主子还没说话，她倒先拿了主意，这还了得？若是让老太太丶太太知道，还当我们贾家的姑娘房里都没了规矩！”她目光锐利地扫向司棋，“还不下去！这里也是你插话的地方？”

司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到底不敢真顶撞探春，悻悻地福了一福，扭身出去了，帘子摔得略响。

迎春叹了口气，对探春道：“何苦来，为这点子小事生气。她也是好心……”

“好心？”探春冷哼一声，“二姐姐，不是我说你，这起子奴才，最是会看人下菜碟。你越是宽厚，她们越是蹬鼻子上脸。如今敢替你决定吃食，明日就敢替你决定穿用，後日就敢欺到你头上来！司棋这丫头，仗着是外祖母带来的，素日里就有些跋扈，你早该管管了。”

迎春只低头绞着帕子，讷讷道：“我……我说了她也不听……”

怜春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波澜暗起。这就是司棋，日後会为了一碗炖鸡蛋大闹小厨房，会与表弟潘又安私通传情，最终被撵出府去，撞墙而亡的那个刚烈又糊涂的丫头。如今看她，果然是个爆炭性子，又因迎春的懦弱，养得心大了。

探春又说了几句，见迎春只是唯唯，也觉无趣，便转了话题，重新拿起花样子。只是经此一事，气氛到底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