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用吗?”宋乾宁忧愁地看着辜曦调弦,又看了一眼越来越暗的天色,“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啊。”
“总得试试。”辜曦拨了下琴弦试音,“补鞋的老伯说过,我们要找的那个人以前常路过吉他张唱歌的拐角——可能後来养成了听歌的习惯,但最早肯定是因为她本来就要走这条路。”
他调整着变调夹的位置:“现在赌两件事:一丶吉他张不在了,她还是会走这条街;二丶她只是绕开那个伤心的角落,但总要经过附近的路段。”吉他箱里打着转儿落进片叶子,他随手捡了出来,“综上所述,咱们最好在那个转盘处蹲点。”
夜色如墨,步行街上的灯火一盏盏亮起,霓虹在路面留下斑斓的倒影,人群川流不息,喧嚣如海浪般此起彼伏。辜曦坐在宋乾宁路边捡来的快递箱子上,长腿有些委屈地交叠,一声清亮的振动破开空气,像星光坠落水面,泛起细微的丶发光的涟漪。
他随意拨出几个和弦,琴声流淌而出,在人群蜩沸的缝隙里缓缓铺展。片刻後,他开口唱了起来——
声音低沉而温和,如同暗夜里的潮汐,绵长而深远。与吉他张的原唱相比,辜曦的歌声少了一丝表达的丰沛,多了些许平缓舒展。没有刻意的煽情,没有浮夸的技巧,只有歌声不疾不徐地流淌。吉他的旋律像是窗外落下的小雨,简单,柔和,不喧宾夺主,只与歌声一唱一和,勾勒出一丝淡淡的悒郁与哀愁。周围的嘈杂似乎都被这浅淡但动人的歌声吞没了几分,路过的人忍不住放轻了脚步,有人驻足,有人侧耳倾听,还有人蹲下身在辜曦的琴盒里放下硬币。
一晚上过去,要等的人没有出现,琴盒里倒是积攒了一笔小钱。宋乾宁认真地数了数:“八十五块五,还我买琴的钱,其馀的分期从你工资里扣。”
他视线一转,看到旁边刚好有家大型商超,眼睛一亮:“走吧,去给你买张折叠床。”
看到辜曦站在原地不动,他催促道:“怎麽,唱歌唱上瘾了?别忘了你现在还是店里的员工,今晚还要开店呢。”
今夜的南柯精品屋分外安静,铃铛无声地垂落檐下,玻璃门也没有被黑色雾气沾染。宋乾宁边收拾起居室边跟自己的店员叮嘱:“一般客人都是在零点以後上门,最晚不会超过早上五点。咱们店的生意不算好也不算差,大概每过几天会有一个。既然你来了,我就能早点回家睡觉了,如果有什麽意外情况,直接打电话给我就行……”
他摸了摸今天刚买的蚕丝被:“有点薄,我过两天再从家里给你抱床厚点的过来。”
安顿好辜曦,宋乾宁独自打车回家睡觉。他们约好第二天早上九点继续在步行街见面,用吉他张的歌守株待兔。短短两天,却感觉发生了好多事情,他倒在床上,阖上眼睛,瞬间坠入了空荡而深不见底的梦境。
第二天,下午五点。
宋乾宁站在人群之外,望着那个安静抱琴的身影,一天一夜长时间的歌唱,辜曦的嗓音已经有些沙哑,歌声却因为这份沙哑而多了些许不一样的沧桑风味。他心头莫名地泛起微澜,想起了南柯精品屋所在的那条老街,童年的他笑着闹着,在门前的石板路上奔跑,高高地放起风筝,爷爷慈爱地跟在他的身後,不时叮嘱“宁宁,跑慢一点”……
“走慢一点,没长眼睛啊?”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抱怨。宋乾宁循声望去,原来是一个戴眼镜穿西装的男人,他似乎被身後的人不小心撞了一下,正不耐烦地转头骂骂咧咧。身後撞他的女人频频用嘶哑的嗓子道歉,她的长发梳在脑後,穿着简单的针织长裙,戴着黑色帽子和口罩,一边的腿似乎不太利落,看着有点跛……
一道惊雷突然在宋乾宁的脑子里炸开。
等到了!
他没有贸然上去搭话,只是静静地站在旁边,等她听完这首歌。女人像一个突然被按下暂停键的发条玩偶,只有瞳孔微微颤动,看上去有些不可置信。一曲终了,她的眼眶微微泛红,瞳仁中泛起晶莹的泪光。
宋乾宁轻轻走到她的身边。
他手里握着一束黄玫瑰。花束因为一整天都暴露在日光下,此刻有点儿蔫,但依然无损它的美丽。内心久盼的时刻终于到来,宋乾宁却突然有些手足无措。他有些艰涩地开口:“……你好。”
女人的面部被帽子和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她似乎没想到会有人跟她说话,眼神有些诧异。
宋乾宁踌躇了一下,把花递给她:“你还记得‘吉他张’吗?”
“这束花……是他委托我们送给你的。”
风吹过人潮汹涌的街道,夕阳洒下最後一抹馀晖,辜曦的歌声散在微凉的空气里。女人听到他的话,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但是,她却迟迟没有接过那捧花。
“我叫林晚秋。”在沿街的咖啡店窗边卡位坐下後,女子介绍自己。她的嗓音听上去分外苍老,即使在座位上坐下,她也没有摘下自己的帽子和口罩。
“请问……你们是‘吉他张’的什麽人?”女子有些紧张,双手一直用力地攥在胸前。“为什麽他会有花送给我?”
林晚秋看上去像在逃避着什麽。她死死注视着面前装满咖啡的玻璃杯。
宋乾宁斟酌着措辞:“我们是他的朋友。”他小心地观察着对面人的表情,“那天在小石潭公园失约,他很抱歉。”
“没关系。”林晚秋低着头,“也不是什麽大事……我只是一个每天路过听他唱歌的普通听衆罢了。那天……我也没有等很久。”
宋乾宁和辜曦对视一眼,都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他们原本以为,林晚秋早已知道吉他张去世的消息,才会在之後远离那个故人卖唱的转角;然而眼下,她的情绪中更多透露出惊讶和失落,宋乾宁还捕捉到了一丝自我厌弃的苦涩。
这是怎麽回事?
宋乾宁试探着问道:“之後……你还有去那里听过他唱歌吗?”
林晚秋摇摇头:“没有。”
果然如此。
宋乾宁的心猛地沉入谷底,他不知该怎样向面前这个女人道出吉他张早已去世的事实。辜曦率先一步想要开口,宋乾宁带有警告意味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提醒他谨慎发言,辜曦看了他一眼,然後视线轻轻落在咖啡店墙上的时钟上。
时间!
三天之约。他们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