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厌恶我,却杀不掉我。因为它的存在建构在我的存在之上,因为我是主角。所以,它选择阉割我。
我的诞生,就是它试图把那个完全超出了掌控的我阉割成为一个脆弱的人类婴孩,并试图把我培养成亚裔女性。在我即将财务自由的时候,它索性阉割掉我成年的,可以自主选择和掌管财务的身份;我不可压制地成长起来,偶尔振奋起来去帮助我在乎的人时,我所收获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仿佛这世界不愿意看到我有任何自信心。
包括这一次也是,我终于可以不再顾忌歧视地享受那不勒斯的阳光,好好阅读,思考,长进,自我修复时,它索性阉割掉了我所有的回忆,试图将我再一次变回可以重塑的婴儿。
上一次它的企图被荷莉的出现破坏了,这一次,帮助我的是整个杜王町。
仗助丶朋子丶玲美丶还有从美国赶来的承太郎和花京院。他们把我气得够呛,但我确实得谢谢他们。我尤其得感谢露伴老师,感谢他为了我所遭受的折磨,他态度有点差,但我基本上都当场报复回来了,他不欠我任何东西。他是主动去吃那些苦头的。
我能想象到他会说些什麽,“别那麽自恋,我是为了我自己的好奇心。”但不论如何,我应该感激他。没有他,我绝无可能察觉到这世界的真相,也不会有任何机会成为我。
我在杜王町只待了八个月,却让我意识到了自己的天性如果没有受到打击,会是什麽样子。疯狂,任性,肆意妄为……如果换做现在的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想要在什麽都没弄清楚的情况下,让吉影先生把我炸了的。那时候的我看起来,就像还没做任何实验,就冒然暴露在阳光下把嵌着艾哲红石的石鬼面往脸上戴的卡兹先生一样。也许,我和他的相似之处比我们以为的多。
杜王町真的是个好地方。如果没有那场莽撞的意外,我恐怕会想一直和玲美住在幽灵小巷。
但再草率的决定也已经变作了现实,我去到了2000年的那不勒斯,在那里待了一年。
现在回忆起来,那一年我过得颇为庸碌闲散,基本上是谁叫我去做什麽我就做什麽,甚至宽容到忍耐暗杀小队的骚扰,没有把他们揍到完全老实。他们觉得我那时候脾气变暴躁了,但我现在觉得,我和他们一起住的时候其实更暴躁。也许他们是觉得当妈的暴脾气是正常的?打是亲骂是爱,抛弃他们才是更加残酷的?
搞不明白。我也不想给那帮家夥做妈,我有我自己的孩子。更何况我那时候压根不记得他们。时空跳跃对我的损伤真的很大,那时候的记忆都是一截一截的。
人生在某些时候,会突然感觉非常平淡,仿佛过去发生的痛苦都变得极其遥远,不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心理学中有个名词将之称为“解离”,我那时候就正在经历那种状态。
所以即便蹊跷的事情一直在发生,我也满不在乎,甚至已经习惯了,开始坐观它究竟会变成什麽样。
我也不是完全就是那麽的无动于衷。青少年时期的创伤比我想象的顽固,即便我已经变成了一个被人期待着依赖着的强大角色,我依旧会因为发现自己一手造就了自己的苦难而情绪失控。
我那位药物过量死亡的前男友乔伊斯·弗吉尔彻底成为了我命运的垫脚石,他应该也在垃圾场里,但是我没见到过他。见不到也是好的,如果他摆脱了我,说不定能创造自己的人生意义。
我还差点迁怒于布鲁诺先生,不过幸好,他曾经丶将会在2012年救下我,所以我放过了他。这是我能为年轻的我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
之後我又为了救他而将自己重创,WP将属于未来的他的死相植入我的脑海……说起来,那场景因为我的介入从没有发生过,那我察觉到的到底是什麽?平行世界?如果没有我将会发生的另一种可能?我从未有过第二次类似的经历,包括我现在看到这本书,每一个部分都与我相关……
(翻书声)
一个“没有我”的故事,是这个世界之外的……
(三分四十八秒的沉默)
还是先把我的故事讲完吧。
为了恢复我的伤口,露伴老师指引我去了艾尔萨普利纳岛,利用艾哲红石和石鬼面,完全激发了我的潜能。但我毕竟和卡兹先生不是同一个物种,没办法像他一样,一下子就成为究极生物。
在我看来,生命就是相互吞噬,只能吃掉什麽,好维持自己的生存。人类缺铁了就会吃菠菜,用眼过度会吃胡萝卜,有各种各样的食疗法,甚至移植粪便来治疗抑郁,而我的这项能力比人类强悍数倍,以至于完全显化。
作为一个早産儿,我能成为我,获得同样的基因,能力和身体素质,一路上不停地“吃”是必不可少的。
我吃过人类的食物,吃过人和类人生物的血肉精骨,吃过植物和土壤,亿万种微生物,我的身体就像是个垃圾场本身,堆满了大量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卡兹先生才会在1938年的时候觉得我有夜之一族的血脉,因为我真的“吃”过他;典明曾经在杜王町给我做检测,在头发里发现了我在十七岁时摄入的过量处方药物。哦,还有玲美後面的那具躯体,就是用吉影先生取下来的我的右手生长成的,我不知道典明喂了它什麽,但它长出来就完全不是我了。
所以即便是有艾哲红石的帮助,我依旧没能变得足够强悍。我在撒丁岛,从终于显化的WP造成的浓雾中来到1985年时,我的双目失明了。我只能拜托王德发去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麽。
紧接着我又被迪亚波罗暗算,虽然我觉得那点伤口没什麽,但WP显然不这麽认为。它把我变成了石像。
稍微回想一下,它似乎只在我受伤同时落单的情况下把我变成石像。如果有王德发在,它就不担心我会死。它想得非常正确。
总之王德发回来了,甚至重新拥有了实体,现在想来,那大概是虫箭的作用,但它究竟去哪里找到了虫箭,那段时间她去了哪里,我其实不知道。王德发几乎不和任何人交流,对我更是没一点儿话可讲……瞧瞧她那样子,像块大饼似的瘫在地上睡觉,还打呼噜。哦,我忘了这不是相机,那就听听看吧。
(长达四十六秒的呼噜声)
哈哈,小猪狗。
保持替身状态其实挺好的,她那时候不打呼噜。她明明非常强大,但作为美系松狮犬诞生,也得忍受这种犬类的身体不便。就像我被当作人类女性诞生就也得忍受这一遭一样。所以我们才是同类。
王德发帮我解决了石化的问题,其实就是把我装进了垃圾场里,是去采风的露伴老师帮我解决了问题的。但是他当时偷看我的回忆,被垃圾场的“内外分离”规则给弄垮了,而我回到1985年的撒丁岛海边,压根不记得这件事了。
我去追查艾哲红石,但是……怎麽说呢,我可能就是比较松懈吧。或者直接说我愚蠢也没关系。我竟然会在火海里面去查看艾哲红石是否受损,自己把自己炸了个半死。哈哈,难怪王德发天天用鄙视的眼神看我。
于是我出现在了2001年的那不勒斯,还正好是乔鲁诺击败迪亚波罗的时候。我的记忆又一次中断了,我那时候还以为我自己刚刚辞职,并且忙着救迪亚波罗。我以为他溺水了,还想帮他叫救护车。看来我在还是人类的时候挺热心肠的。
然後虫箭就发动了,其实被它捅过之後,WP根本没有变化,之前的那几次被箭捅过之後我也根本没有什麽变化。但WP不需要因果逻辑,它只需要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就好。它只是需要我被捅上那几下,不论是五年後还是十年後,都不影响它在此刻表现出被激发的能力。
它要是讲点时间逻辑,我也不会失忆重伤那麽多次了。它就是我的命运的顽劣部分的显化。
于是我出现在了2012年,达拉斯的SPW总部,还把仅剩的一个柱人桑塔纳给吃了。不过凭我那时候的记忆和认知水平,我完全意识不到那是“吃”,还以为自己精神分裂,强烈要求典明给我做脑部扫描。
那阵子真是狼狈啊……我甚至觉得拍那部命中注定失败的电影,被梅里亚骂,经历那场莫名其妙的地震,被鳄鱼追赶,被布鲁诺先生救下然後误入黑|帮,其实是一件蛮不错的事情。
看来,生灵确实更恐惧未知。
现在回看起来真是无比巧妙,如果不是徐伦她们去追击恩里克,承太郎就不会寻求帮助,波鲁纳雷夫先生就不会响应,乔鲁诺他们就不会从意大利去帮忙,那我就不会经历地震,也不会遇见布鲁诺先生,那我就不会在2000年的时候放过他……而根据这本书所说,是我指示恩里克这麽干的。
兜兜转转,又回到我。哈哈。
当时的我在那场撞断了威斯双腿的车祸後又一次时空跳跃到了1990年6月30日的一艘偷渡船的甲板上——也就是王秀兰告诉我的,我出生的时刻。我从乔尼的手下,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救下了我,然後被他捅了个对穿。
那死小子,下手实在太生猛了。
可想而知,我的身心都已经濒临极限了。所以王德发又把我拉进了垃圾场——鉴于她其实控制不了自己的替身,我怀疑这是WP的手笔。它那时也发动了,通过时空裂隙导致两个时空强行交融,由此毁灭了那个新世界。
我这次伤得太狠,当然也有可能是吓得太狠,所以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我终于可以慢下来,去察觉那人间天堂的美妙。
其实也不尽然是美妙,记忆复苏时我其实想死。当然,有王德发在,我就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