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相片
一个失忆的人是否知道自己失忆了?这个问题看起来有点奇怪。如果有人这样问王乔乔,那麽既缺少记忆又不擅长想象的她一定会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了,难道还能不知道吗?”
但如果失去的记忆不是过去的所有,不是就近的几天,也不是较长远的几年,而是几年前的几天呢?世界上有几个人记得自己在十六岁生日的前一天晚上吃了什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绝大多数人都失忆了,并且不知道自己失忆了。
但也许某一天,一个人突然发现一张老照片,上面可能是自己十六岁生日前一晚上全家一起看泰坦尼克号,而自己正握着一张香肠披萨坐在一边,他就会突然想起来,哦,那一天晚上我吃了披萨。
花京院的这个例子非常吸引人,就连露伴也暂且将自己的速写本放在了一边,将注意力转向了这边。
但花京院一直盯着王乔乔,仿佛这番话能给她什麽啓发。她坦然地与他对视,橘色的大眼睛里一片清澈的茫然。
“我应该有些什麽想法吗?”她狡黠地问道。“根据典明先生的描述,会出现这种失忆方式的,在这里只有除我与那个婴儿的人吧?”
“乔乔小姐不需要对我使用敬语,直接叫名字就好。”花京院再一次强调道。
“这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仗助终于忍不住道,“要是有什麽线索就快快说出来吧,别浪费时间了。”他心中满是无语,这个人虽说是医生又是吸血鬼专家,还是承太郎先生介绍来的,应该挺值得尊敬,可是自从他出场到现在,什麽专业素养都没有表现出来,简直像个一见钟情的疯子一样在疯狂讨好乔乔姐啊!
“我在找一个人,已经找了许多年了,唯一的线索是一张照片。”花京院没有多瞧仗助一眼,目光死死锁定王乔乔。“是一双脚。”
“一双脚!”露伴立刻抓起王乔乔的一截记忆,“是这里的那双脚吗?”
“是乔乔小姐的双脚。”花京院说道。
“只有脚吗?那这个无法确定吧?”王乔乔说道,“人的脚都长得差不多,照片连脚的大小都无法显示出来,而我的脚上也没有什麽印记可以作为标志。”
“不,那一定就是您的脚。”花京院说着,直接从大衣的内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照片。
看得出来,他把照片保管的很好,用塑胶封装着,夹在一个软封包里,小心不要出现压折。可饶是如此,也能看出照片很旧了,塑料的外壳有些发黄,想必摸一下也是很脆的。
“这个照片恐怕得有十年了……”仗助嘟嘟囔囔着,凑过去瞧了一眼,骤然闭上了嘴。
花京院说得不错,那一定就是王乔乔的脚。
两只脚都在照片上,一上一下,侧着放在一张沙滩椅上,而沙滩椅正暴露在强烈的灯光下,把那只本就纤细白皙的双脚照得活像模型或死人的脚。脚掌的四分之三展示在镜头中,一条银白色的寒芒从皮肉中探出,自大脚趾连接到她的脚跟。*
王乔乔和仗助忍不住看了承太郎一眼,他一直在边上坐着,默默地听着。他们总算明白为什麽他在看到王乔乔脚底的骨刀後会反应那麽大了。
“这张照片是什麽时候照的?”
露伴伸手要去拿,但被花京院避过。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不记得了。”
“照片右下角没有时间水印吗?或者照片後面有没有写什麽?”王乔乔伸过手去,轻易地拿了过来。但一拿到手,她就发现,刚刚花京院的手指捏着右下角挡住了,这照片的右下角被刮擦过,像是有人不想让人知道确切时间。
她将照片翻转过来,在背後看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笔记,其难以理解的程度堪比仗助在上课犯困的同时努力想记笔记,于是在数学课本上写了一大堆阿拉伯语般的字符。
“这是医生笔记。”花京院主动解释道,“想必你们都有过医生写了诊断,带回家却一个字也看不懂的经历吧。”
他这个玩笑大家都理解了,唯独还没有正经踏进过医院一次的王乔乔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花京院见状,单独向她解释道:“许多检查和检测结果所涉及的名称都非常冗长拗口,为了节约时间,同时防止写错,医生都会简写,所以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能看懂。”
王乔乔了然地点点头,“那这个写的是什麽?”
花京院没有立即回答,先看了看承太郎,又看看乔瑟夫,仿佛在提醒他们注意,接下来的内容他没有告诉过他们,但与他们有关。然後,他用手指指着上面的笔记,一个个念了下去。
“奇怪的吸血鬼丶唾液及血液检测丶腹部穿孔丶心脏摘除丶失踪丶记忆丧失。”
完全是没有逻辑的词汇,可随着他一字一句的念下去,它们仿佛在王乔乔身上找到了安放点。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乔乔的身上,有疑惑的,震惊的,好奇的,唯独王乔乔的目光之中什麽都没有。
照片上还有最後一个单词,王乔乔问道:“这个呢?”
“直到死亡。”
“听起来可不轻松。”王乔乔轻声说道。
“是的,这不是一句轻易许下的承诺。”花京院说道,松开那张照片,任由它随着一端力量的缺失,而彻底落入王乔乔手中。
“何以见得是承诺?”王乔乔将照片翻来覆去地看着,试图找出什麽漏掉的线索,随口问道。
花京院仿佛一直在等着这句话一般,几乎急不可耐地说道:“因为我记得。”
在这次以失忆为主题的面谈中,这句话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让它成为了权威的认证。大家又把目光都转向花京院,希望听他把那回忆之中的丝丝缕缕都说清楚,不要再像如今这般,在断断续续丶真真假假的线索之中百般猜测。
但花京院又改口道:“因为我的直觉。”
“到底是记得还是直觉?”仗助被搞糊涂了。
“恐怕只能是直觉。”承太郎突然开口道,他看看花京院,又看看乔瑟夫,突然起身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一个文件夹,也拿出一张照片。
这次,照片上是五个男人,外加一只黑白相间的波士顿梗。他们在一处热带荒原拍下了这张照片,背景一半是焦土和石块,一半是蓝的如同洗过的天。
承太郎解释道:“这是1988年,我和同伴在埃及寻找DIO时拍下的照片。照片上的三人在场,剩下的两人一个现在在埃及,一个已经失去联系很久了。”他看了露伴一眼,询问他是否需要解释一下DIO是谁,露伴摆摆手,表示他已经在承太郎拜托王乔乔帮忙寻找弓箭之後,在她新增的记忆里读到过了。
承太郎接着道:“当时,我们因为我的老妈出现了替身,生命垂危,所以前往埃及征讨DIO。可是,在老妈出现症状大概十天前,我们就已经出发。至于是否有人提醒了我们,或者出于什麽另外的原因,我如今一点都不记得了,恐怕其他人也是,并且,我们几个还做了约定。”
乔瑟夫哑着嗓子,慢吞吞说道,“你刚刚一提醒,我突然想起来了,在埃及,DIO的房子里,我们讨论了一件什麽事情,一直到半夜,我记得波鲁纳雷夫还发了好大一通火,差点和花京院打起来……可是最终讨论出来的决定,是约定忘掉。”
“为什麽?”仗助问道,只收获到几个一样不知答案的注视。
王乔乔没有参与他们回忆的谈话,也没有看他们,而是从承太郎手中把那张合照也拿了过来,仔细端详着。人的记忆是脆弱的,不仅会消失,还可能随着时间变化随意修改,所以,出于效率考虑,这种切实存在的实物线索显然更准确。
这张照片也用塑料压膜过,但保存的没有花京院那张好,恐怕是因为时常被拿出来观看,所以被阳光晒得有些泛白。如果将两张照片靠近,不难发现它们用的是同一个相机,或者至少是同款。
“可是这个相机,由于价格很高,再加上很快开发出了性能更优秀的新款,所以很快停産了啊。”乔瑟夫说道。现在由于日本金融危机和通货膨胀,他念写用的相机都换成八万日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