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想让你怎麽做,你会照做吗?”
“我不知道。”他那张本就少见笑容的老成面容上展露出苦相,懊丧地微微低头。“您还做过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哦,那可太多了。”
“我指的是在这个国家里。”
她看了他两秒,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跟我走。”
已经是深夜了,月色幽微,填满白日喧嚣的街头。她难得恢复了威卡毕博最初见到她时的简朴装扮,将脸和手脚露在外面,头发挽成一条厚辫子,压在後背上。
他忍不住瞥了几眼她的赤脚,在月光下透出微微的青色,能清晰看到脚背上的骨骼将光影切割成一扇一扇的形状。这应该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的脚,直接踩在这种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上,不疼吗?
但她没有抱怨过一声,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于是威卡毕博也什麽都没说。
突然,她说道:“圣真纳罗教堂到了。”
圣真纳罗教堂中存放着圣人真纳罗的鲜血。据说,他曾经为了那不勒斯城人民的利益以身殉教,被当时的统治者处死。在他被杀後血未凉时,那不勒斯人民收集了他的鲜血,不想这血千年未腐,每年9月19日,圣血都会融化,届时,那不勒斯人会聚集到教堂中,目睹神迹,接受祝福。
“今年的融血节你去了吗?”她问威卡毕博。
他摇摇头。“我那天没有离开您的府邸。”
“你不是那种对宗教虔诚的人。”她了然地点点头。“我也是。我连神都不信,虽然我知道那家夥肯定存在。我只是不信祂。”
“我在这个国家做过两件你不知道的事情,一件事情是僞造了一个神迹。想想看吧,先生,我是三年前到这的。我想你还没那麽脱离市井,你应该能自己想到。”
自三年前,教堂开始翻新正面的墙壁以来,便时有乐声响起。守卫和神父修女从睡梦中惊醒,找遍了整座教堂,也没能发现是谁在弹琴。最後人们开始说,这是教堂内的圣灵苏醒,在通过乐声给人啓示。但圣灵的出现很不规律,于是在管风琴奏响的第二日,教堂总会挤满祈祷的信徒,堪比又一个节日。
“您就是那个圣灵。”他说道。
“没错,不过一开始我没想太多,我只是眼馋管风琴。这是我带不走也造不出来的东西,我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拥有一件。但後来我发现这能够调动整个王城的氛围,我就根据需要来了。”
威卡毕博看着教堂门前堆放的翻新用的材料工具,问道:“您的第二件事,是这个吗?”
“不,我来之前几年这事儿就拍板了,来的时候它已经开工一阵子了。要是我负责这个任务,现在它应该已经完成了。可惜,要想干这个活儿,需要打点的关系太多,我没那麽多精力。”她调转了方向,“走吧,我带你去看第二件事。”
脚下灰白的月光逐渐变为晨雾,再变作朝阳的金辉。当她的脚步停下时,她们已经到了海边。即便威卡毕博是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武者,此刻也不免疲惫,可使者女士依旧容光焕发。
“瞧见那边的海牙了吗?”
她指着视野尽头一片小指甲盖似的突出的礁石。因为岩壁陡峭,不容船只停靠,那边鲜有人烟,但应该是海鸥筑巢的好地方。
“那里是我现在晒太阳的地方,不会有人再监视我,我指的就是你,先生。你在执行公务的时候,真的烦死人了。”
“抱歉。”他说道。
“没关系,只要别来这片地方打扰我就行。这就是你不知道的第二件事,在这个国家里,我再没有其它事情是你不知道的了。”
这是个谎言。如果她真的要把自己做的事情都讲出来,那她能靠喋喋不休轻松把这一夜填满。她只是钻了个空子,威卡毕博整日和那些事情相关的文件待在一起,所以严格来说,他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理解。
但接下来的这句话,绝对不是什麽谎言。
“威卡毕博先生,我在试图改变这个世界,至于究竟怎麽改变,你也看到了,至少不是坏事。但这注定会让国王害怕,因为这样一来,他就不再是国王了。你想想看,如果像你这样的人填满了护卫队,那就没有那些贵族子弟们的份儿了。既然没有了贵族,又怎麽会有国王?”
“艾丽莎和你一样来自小地方,而且她才十八岁,我只是从试图把她卖掉的父亲手里买了下来,让她上了几年学。你难道不觉得她比不少官员更出色吗?就算现在还差点,再给她十年也肯定会的。所以他们现在就得杀了她。迟早有一天,他们也会杀了你。”
“我不是在恫吓你,先生,我只是在陈述事实。你好好想想吧。”
她说完,转身朝那个海牙走去,威卡毕博赶紧拦下她,“您上哪去?”
“我需要去休息一下。”
“您……不需要盯着我吗?我可能会去告密。”
“如果你决定了的话。别担心,那也不会改变我的主意。”
威卡毕博一直看着她走远,才回到使者府邸,重新面对他的报告书。直到夜幕再次降临,他完成了它,和过去的一样,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
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开始视她为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