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宇飞檐下,香火缭绕,信衆如织。人们跪在蒲团上虔诚叩首,祈求风调雨顺丶天下安定。
芙蓉隐去身形站在一边,看着那上充满希冀的面孔一个个来了又走,直到夕阳西下,最後一缕香火散去。
殿内终于空寂下来,只剩几盏长明灯在神像敲幽幽跳动。
芙蓉缓步走到神像前,她仰头望着女娲慈悲的玉容,重重的跪在了蒲团上。
“娘娘……”她的声音在空荡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哪咤可以是灵珠子,可以是伐纣先锋官,但能不能……别让他做这个选择?”
烛火在她的眸光中随风摇曳,映出一片水光。
她想起这四年来与哪咤相处的点滴。
“他才七岁。”芙蓉的指尖嵌入掌心,“剔骨剜肉的时候该有多疼……”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她俯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
“求娘娘看在灵珠子的份上……”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就算他再也不记得娲皇宫的岁月,不记得我们……我都不在乎……”
殿外忽然起风,吹得廊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
芙蓉擡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神像似乎微微叹口气。
“我心悦他……”她哽咽着,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心尖上剜出来的,“无论他是灵珠子还是哪咤,我只想要他活着……”
“哪怕是用我的命来换……”
话音未落,殿内忽然金光大盛。
芙蓉下意识擡手遮眼,待光芒渐弱,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神像前,衣袂随风而动。
女娲垂眸看着她,眼底似有万千星辰流转,却又沉寂如古井无波。她轻声问道,“值得吗?”
芙蓉仰头直视那双能够窥探天机的双眸,没有丝毫迟疑,“值不值得,不该由娘娘来定,而是我自己。”
女娲叹息,指尖轻抚过她的发丝,带着几分怜惜,“小莲花,若哪咤此生此世,都想不起灵珠子曾对你许下的诺言,你又当如何?”
芙蓉笑了,眼底迎着长明灯摇曳的烛光。
“那又如何?”她一字一句,坚定如誓,“他是灵珠子也好子,是哪咤也罢,只要是他,我便心悦。”
“此心不改,永不言悔。”
女娲广袖翻飞,掌心浮现一团莹润的息壤,在黑夜中泛着微光。
“小莲花,”她叹息般低语,“七七四十九日内,你要为他塑一具泥身。塑身时需昼夜不停地换他姓名,待到最後一夜子时……”话音微顿,“取殷夫人一滴精血,为他点化魂魄。”
芙蓉颤抖着接过息壤。
“待受三年人间香火,”女娲的身影渐渐化作流光,“他便能重踏红尘。”
最後一缕仙音萦绕耳畔,“让我看看,你与灵珠子的情谊……是否当真坚不可摧。”
暴雨如天河倾斜,豆大的雨点砸在芙蓉单薄的肩头。她跪在泥泞中,发丝早已被雨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上,身边散落的是雕刻玉牌时所用的工具。
那团息壤却始终不散不化,在雨幕中泛着淡淡的金光,仿佛冥冥中有谁相护。
“哪咤。”
第一刀落在泥胚上时,天机炸开一道惊雷。
电光将她的侧脸映得惨白,却照不亮眼底倔强执拗的暗色。
刻刀在她的掌心翻飞,碎泥混着雨水从指缝落下。
“哪咤。”
掌心殷红的血珠渗入息壤,竟然让泥土隐隐透出荷香,芙蓉顾不得疼痛,用手中的刻刀细细勾勒哪咤的眉眼。
夜以继日,雨越下越大,她的指甲外翻,手中的刻刀早就已经被染成绯色。
远处陈塘关的百姓们窃窃私语,都在说总兵府的那个喜欢跟在哪咤身後的少女疯了,在雨幕中把混着血的泥巴当宝贝,对着它又哭又笑。
雨幕如倾,女娲庙前的石阶被冲刷得泛着冷光。
哪咤魂体微颤,怔然望着那道跪在雨中的青色身影。
她的衣裳早已湿透。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旁,唇色淡得几乎透明。可她的腰背却挺得笔直,指尖沾满湿泥,正一点点塑着手中的泥像。
“哪咤。”
她轻声念着他的名字,嗓音低哑,却一遍又一遍,固执得像是这天地间无人再记得他。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落下,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水。
他下意识的伸手想要替她遮挡,可透明的掌心却穿过雨幕。魂魄无实体,连一滴雨都碰不到。
——他想要回到人间。
——想用真实的双臂拥抱她,想要温热的手指拭去她的眼泪,想让她再也不用独自跪在雨幕里,一遍遍呼唤一个“已死”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