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她,对面那双眼睛一如初见时那般清澈灵动,此刻还带上几分狡黠。
他当然看透她的套路,也知道绝不能被她带偏,不能让她走入不可预知的危险。
正想要拒绝,她却在此时补上一句:“师兄,这一次,我一定要拿到证据。”
她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很清楚。
她在赌,他会懂她。
当年两人初遇时她所遭受的挫败,再到之後她在职场中一次又一次地以卵击石,那麽巧,每一次他都在。
有时是旁观者,有时是盟友,还有些时候,是对阵的敌人。
他们如同并肩走过湍急的河流,最初正是他引领着她,蹚过碎石,冲破险滩……她觉得,他一定能够懂得,江水执着东流的意义。
她不再多说什麽,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
那条记忆的河流,此时也同样流淌过他的胸怀。
他的眸中汇聚了很多情绪,然後又一一散去。
终于,他点头:“好。”
这简短有力的支持,让她再次怔住。
仿佛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被注入到她的身体里,而心底的那些蝴蝶又要飞舞起来。
她赶紧垂下目光,努力稳住气息:“师兄,我会小心!”
然後语速飞快地说道:“做戏做全套,待会儿我从这里出去,一直到董事会前,我们都不要有任何的联系。”
“不行,不能不联系。”
他语调平和,但是三个“不”字叠加在一起,仿佛在宣示一条绝对不容突破的底线。
她错愕地擡头。
“我同意你推迟离开,唯一的条件是,你的每一步行动,都必须第一时间让我知道。”他看着她,眉间再次紧蹙,“我教你一种加密的联系方式,他们就算想要调查你,也无法解密。”
她顺从地点头,然後递上手机。
一个演示,一个学习,两人默契地进入了短暂的教学模式。
“这个很好用。”她很快就学会。
他却舍不得结束。
分别就在眼前,她要独自留下深入险境,他却不得不佯装无事地离开。
此刻积聚在他心里的忧虑已经快要撑爆他的胸腔。
但是以一个合理的审计面谈的时间来看,他们今天已经聊得太久了。
他只能最後一次强调:“任何时候都要记住,第一要务是保护好自己!”
她迅速把文件收拾好,目光轻轻扫过他的,沉稳地点头,然後提醒道:“师兄,我要开门了,你是不是得背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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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情并未像林彻预计的那样发展。
审计小组在第二天如期离开。临行前,苗处出具的是保留意见的审计报告书,这意味着富源的财务系统中的确存在一些问题,但并未对整体财务状况産生重大影响——如果说审计小组这一次的确是带有某种目的而来,那麽这个结论等于宣告他们走这一遭最後无功而返。
这本来是一个特大好消息,然而当何爱华终于像送瘟神一样把审计四人组送走,却依然心情沉重。
问题出在了别的地方。
宋铭哲推荐的那个号称可以给与百分之一百配合的证券信息服务公司,事实上证明是配合有馀,却技术不足。他们的分析系统无论易用性还是稳定性,跟灵犀相比都差了十万八千里。原本林彻和陈卓为已经制定好隐藏人工调整的最优方案,但是就在林彻全力应对审计的这三天,陈卓为才发现,这个魔幻的系统跑出来的贴现率每一次都不同,更不要说跟灵犀的结果保持一致了。
他们只好把这个公司的运营团队叫来,发现原来是系统内部有bug,大家只能一点一点地筛查问题,然後做手工调整。
这几天何爱华一直都心急如焚,林彻原先期待的因为审计过关而举行的庆功宴之类的活动,连个影子都没有见到,更不要说其他接触核心信息的机会。
江皓辰每一天都收到林彻发来的消息,喜忧参半,虽然调查没有进展,但是在心底深处,他宁可她没有得到那些可能取得进展的机会。
这一天是周六,距离董事会还有两天。
陈卓为带着团队已经连续加班三天,总算把所有问题筛查完,好不容易把新系统和原来灵犀系统的所有数据口径都对齐。
林彻是午後接到通知的,当即赶到公司进行参数调试——按照调试後的新的数据口径,她必须确保所做的手工调整,能够在收益法下完美得出53亿元的结论。
入夜时陈卓为建议先回家休息,第二天再战,但是林彻不同意,表面上的理由是必须尽早调出结果才能安心,心里的想法却是,董事会前只剩下两天时间,馀下的一天,是星期天,也是何爱华惯常赌博和打球的日子。只有大事已定,何爱华才会有心思去娱乐和放松,她也才可能有深入调查的机会。
这一调,就是一整个通宵。
一直奋战到星期天的清晨六点,她终于调出一个从各个角度看都几乎挑不出破绽的版本。
从电脑前站起身来,往周围一看,陈卓为的团队早已回家,他自己倒是够义气,坚持不走,只是早已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