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江不辞丧着脸回到镇上的那座宅子时,江不跪正跪在地上将备好的聘礼归置到几个精致的箱箧里。
听到动静,他擡起头来,对上义兄的那张脸,心里“咯噔”一下。
他站起来,脑海中冒出极为不详的预感:“义兄,你——”
江不辞坐到堂屋的竹椅上,背脊挺得笔直,却像一株被秋霜打过的芦苇,藏着说不出的蔫。
他的声音哑哑的:“聘礼单子在旁边吗?”
江不跪一愣,提心吊胆地点点头。
“念给我听听吧。”
江不辞的声音很平淡,甚至听上去有些有些无力。
可越是这样,江不跪就越是担心。他取了案上平铺着的聘礼单子,看了一眼,又舔舔嘴唇,实在是拿不定主意:“义兄,这……”
这实在是自取其辱啊。
江不跪看出来了,下定礼失败了嘛。难过低落都很正常,他经常看到表白失败的小郎君在大街上抽风,更有甚者在田地里“裸奔”以发泄情绪,他都见怪不怪了。
可读聘礼这种方式,无异于自己拿着刀子在自己的伤口上再剜几刀子……想想都疼啊。
“读吧。”他开口时,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碾过,带着沙砾般的涩。
右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竹椅的扶手,这不是一把新竹椅,而是县令大人特意叫人送过来的。只是旧了,倒是没坏。
江不辞的指腹反复摩挲着经年累月磨出的光滑纹路,像是要在上面抠出个洞来。
江不跪捧着那张洒金礼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看见江不辞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可那紧抿的唇线,却绷得像根快要断裂的弦。
“瑞和祥玫瑰胭脂一盒,珍珠水粉两盒,银鎏金耳环一对……”
江不跪的声音发颤,目光扫过兄长放在膝头的左手——那只手上布满了编竹器做机巧时磨出的厚茧,此刻正无意识地蜷缩着,指甲几乎要嵌进粗布裤料里。
“继续。”江不辞的喉结滚了滚,脖颈上的青筋隐隐跳了跳。
他微微偏过头,避开了江不跪的视线,望向窗外光秃秃的枣树枝。
可那视线却是散的,根本没落在实处。
“广源记蜜饯八色,桂花酥糖三斤,湖蓝细布十匹……”
每念一样,江不跪都觉得心沉下去一分。
他瞧见江不辞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随即又死死稳住,指腹在扶手上掐出几道浅浅的印子。
阳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他鬓角渗出的细汗上,亮晶晶的,像没忍住的泪。
可江不辞是不会哭的,他只会仰着头,把想流的泪全部咽下去,埋进心底。
一遍读完,堂屋里静得能听见竈房传来的柴火噼啪声。江不跪刚要停,就听见江不辞哑声说:“再读。”
这次江不跪读得极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看见江不辞缓缓擡起手,用指背蹭了蹭鼻尖,那动作快得像在掩饰什麽。
再放下手时,指节泛红,连带着耳根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不跪,再读一遍。”他的声音颤抖着,像是发出了请求。
第三遍读到“银镯子”时,江不跪忽然瞥见江不辞的睫毛剧烈地扇动了一下,一滴泪毫无预兆地砸在膝头的裤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声音却哽咽了:“……银丶银嵌宝同心镯一对……”
江不辞猛地擡手,不是要打断他,而是用手背狠狠抹了把脸,从颧骨到下颌,力道重得像是要擦掉什麽。
等他放下手,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却抿成了一条紧硬的线。
方才掉落的那滴泪,仿佛只是江不跪的错觉。
“继续。”他的声音冷了几分,却掩不住尾音里的颤。
第四遍读到一半,江不辞忽然俯身,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用拳头抵着嘴,咳得肩膀耸动,像是要把心都咳出来。
等咳嗽停了,他重新坐直,眼底蒙着层水汽,却死死瞪着前方,不让那水汽落下。
直到月上窗棂,礼单被江不跪读得卷了边,江不辞才终于擡手止住他。
他接过礼单,指尖在那些熟悉的字迹上轻轻划过,动作温柔得像是在触碰什麽珍宝。
可下一秒,指腹却猛地收紧,将纸页攥出深深的褶皱。
“不读了,就这样吧。”他哑着嗓子说,指缝间漏出的气息都带着颤。
“不跪,将东西收到库房里去,连同……连同这个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