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停在一处已无人居的陋巷之中,随从们散开,各司其职。随山将轿帘掀开,顿了顿,道:“姑娘,麻烦让簪子取下来。”
阮清殊头上只别了一根竹簪,取下来倒是极为容易。递到随山手里後,他才勉强让她上了轿子。
吴岱宗正坐于轿中,精神矍铄,见她还要行礼,忙道:“不必过于注重礼节,坐吧。”
阮清殊知道孰轻孰重,不再拘礼,找个位置坐了:“大人,多谢您的信任,民女字条上所写,句句属实,大人可去百川书院亲自调查,不过就是有些……脏。”
吴岱宗又重新看了一遍字条:“依你的意思,这几人其实不是死于绳勒,而是死于一种虫蛊?”
阮清殊点点头:“回大人的话,绳勒只是障眼法。那三个学子死时,百川书院里还都是学生,人如果是被强行勒死,不可能死得无声无息。而且在他们的手背上,我都发现了一处细孔。”
吴岱宗道:“光凭细孔,也不能说明是虫蛊。”
阮清殊道:“我发现书院里的臭气很浓,却不像是尸臭,觉得奇怪,我便偷偷打探一番,终于发现臭气的源头之地。有人利用粪便,饲养虫蛊,然後趁其不备,将虫蛊钻入人的肌肤之中,再将人勒脖抛尸,最後,用粪便涂抹死者双目,使之变成金瞳,从而嫁祸于江不辞。粪便所带来的气味,他们便说成是尸臭,衆人觉得恶心,便不会细究。”
吴岱宗想了想:“你所说的这些,不管是对是错,我都会好好调查一番,绝不让一人枉死,也不让歹人得逞。”
阮清殊含泪点头:“多谢大人。”
她在下轿之前,多提了一点:“大人可以好好查一查张必先这人,他手上有一条长的勒伤,与这件事情恐怕是脱不了干系的。”
*
这几日,百川书院与县衙那是鸡飞狗跳,腥风血雨,阮清殊待在客栈里,坐立难安,甚至是有些食不下咽了。
直到江窈跑进来,有些激动,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通判大人……通判大人查出来了,我弟弟是冤枉的,我弟弟是冤枉的!”
阮清殊这才卸了心里提着的那口气,两人抱头痛哭起来。
牢里的空气也实在算不上好闻,张必先颓然地坐在稻草堆上,怎麽也想不通,这个通判究竟是怎麽发现他不对劲儿的。
他被抓被审,受不住刑,便把山长供了出来,没想到还被关在这个肮脏恶臭的地方。
不过好在张仁先疏通了关系,给他单设了一个牢房,不用跟其他犯人挤在一处,却依旧可以闻到不远处飘来的臭味。
一会儿,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狱卒恭敬地在前面带路,後面跟着张仁先和阮清殊。
那狱卒站在牢门前,搬了两个凳子过来:“大人,就在这里了。”
张必先“蹭”得站了起来,隔着铁门,叫喊起来:“阿兄,救我救我!”
张仁先没理他,塞给狱卒一锭银子:“有劳了。”
那狱卒笑着走了,张仁先又对阮清殊道:“阮姑娘,我还有点事,先失赔一下。”
然後全程没有看张必先一眼,沉着脸走了。
张必先双手扒着牢门:“你还愿意来看我,我还挺高兴的。”
阮清殊将食盒推了过去,张必先笑了笑:“是你发现我不对劲的,对吗?”
阮清殊在凳子上坐下,平静地看着他:“是。”
张必先露出阴恻恻的笑来,随後身子一软,便跪坐在地上,两人隔着铁栏相视:“我本来,是不会答应做这种事情的,倒不是因为我善良,而是因为我不敢。是秦纳海那个贱人,他诱惑我,说他知道我爱慕你,事成之後,他便会帮我把你追到手……”
他扯了扯嘴角:“我真後悔,不该信了他,也後悔,那日为什麽要心软。若你死了,我估计便不会受这麽大的罪了。”
阮清殊朝他摇了摇头:“你到这个时候了,竟然还不明白……没救了。”
她起身,便准备走了,张必先对着她的背影大喊:“我阿兄一定会救我出去的,等我出去,一定不会再放过你们!”
阮清殊头也没回,声音清冷:“那等你出来,再说这话吧。”
张必先定定地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流下泪来。
牢外,张仁先在等她:“阮姑娘,通判大人刚刚派人过来传话,让你去他府上一趟,我派人送你过去吧。”
阮清殊微微屈膝:“多谢大人。”
张仁先看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疑惑:“阮姑娘可是还有什麽话想说?”
阮清殊想了想,还是打算委婉地提醒他几句:“张大人是父亲的得意门生,父亲也常与我们这些小辈提起您。说您秉持公理,心怀正义,我们都钦慕至极。大人阿弟获罪,大人没有徇私舞弊,罔顾礼法,而是大义灭亲,舍亲取义,实乃晚辈的榜样。”
趁张仁先还没有反应过来,阮清殊再次屈膝:“清殊替枉死的学子多谢大人,替我那可怜的伯母多谢大人,也替受苦受难的乡亲们多谢大人。”
张仁先闭了闭眼,半天,他笑着叹了口气:“恩师有个好女儿啊,我明白孰轻孰重,多谢提点,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