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辞的生辰就要到了,她想问问嫂嫂要不要再去一趟镇上。
还没进门,她就听到了压抑着的干呕声。
随後,门帘掀开,潘郎中笑着从里面走出来,对阮秀才道:“大喜大喜啊,你们阮家要添丁了。”
几个人一时之间都愣住了,最後还是殷如兰回过神来,吩咐安排:“清武啊,照顾好你媳妇儿。潘老爷,多谢你了,到这边喝口茶,以後还断不了要麻烦你啦。”
阮清殊听明白了,嫂嫂这是有喜了,她为她高兴。可她又想到,她可能去不了镇上了,阿兄要留下来照顾嫂嫂,可能也去不了了。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刘玉娥那儿,她喜滋滋地上门来看望女儿。还有不少乡邻知道了此事,纷纷过来道贺。
阮家今日格外热闹,阮清殊却在自己房间里写信丶收拾包袱。
她要大着胆子干一件从来没有干过的大事。
信上写得倒是格外清楚,打算去哪儿,怎麽走,几日回来,叫他们不想担心。
只是老天好像是故意要与她作对,写好的信就压在了枕头底下,结果一不小心掉进了床缝里。
而阮清殊天不亮就出发了,并对此无知无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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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院里,江不辞低头认真描红,偏偏有人在旁边捣乱。张必先从地上捡起一个纸团来,讶异道:“哎?这是什麽?”
待大家的目光投来,他才慢条斯理地展开纸团,清了清嗓子,大声读道:“哟,竟然还是一首词呢,叫《鹧鸪天·嘲金瞳腐儒》,你们说新不新鲜?”
紧接着就有人起哄,想听他读一读。
张必先自然是要满足他,这首词可是他绞尽脑汁的得意之作,必须得读出来让更多的人品鉴品鉴。
一提“金瞳”二字,大家自然而然就会想到江不辞。只是有人有了疑问:“前几日你不是还说江不辞是你兄弟麽,怎麽这是……兄弟之间有了嫌隙了?”
张必先撇撇嘴,他之前与江不辞称兄道弟,还不是想趁机从他嘴里套出些消息来。结果自己看上的小娘子竟然是他未过门的媳妇儿,这让他心里不痛快极了。
“行了,你们还想不想听了?”张必先瞪他。
“你快读吧,快读快读。”大家都正襟危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式。
张必先很是受用,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于是,他正了正衣袍,飞快朝江不辞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读道:“金目空空映墨痕,缘何混入学堂门?非凭笔底三分韵,只仗庭前一点恩。翻故纸,嚼残文,痴痴呆呆度晨昏。问他经史藏多少,恰似壶中半盏浑。”
读完,他又特意点了江不辞:“江同窗,我的这阙《鹧鸪天》,如何呀?”
反正周围的人是赞不绝口,他们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巴不得他们能吵起来打起来,最後挨骂挨罚的肯定是江不辞。
江不辞慢慢将毛笔一撂,起身朝张必先拱了拱手:“张同窗学问有所精进,都会填词拟句,实在该夸。不过我这里也有一阙《鹧鸪天》,张兄及诸位同窗也帮我评评看?”
衆人愣住了,江不辞居然没生气,还要直接和一阙《鹧鸪天》?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江不辞已经吟诵了出来——
“懒向朱门问屈伸,青衿不负案头尘。胸藏丘壑非关势,笔有锋芒岂仗人?轻白眼,任痴嗔,丹心自向碧霄伸。他年若遂凌云志,不做人间第二春。”
“好一个不做人间第二春,这句绝了。”在座的再怎麽说也是学子,佳句还是能品出几分的。
江不辞又朝张必先拱了拱手:“张兄,承让了。”
张必先简直要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自己辛辛苦苦憋了好几个晚上的句子,没起到什麽作用不说,还被这小子现想的句子给碾轧了,他找谁说理去。
场面就这样僵住了,江不辞依旧云淡风轻,甚至坐下拿起笔来继续描红。但张必先可不是一个有心胸肚量的人,他越想越生气,脸气得通红,还有些肿,像个熟透了的大苹果。
好在这是门外的小童进来通报:“江不辞,有人来看你了,请随我去偏房。”
张必先立刻上前追问:“是上次来得那位小娘子麽?”看来是还不死心。
小童面无表情,绝不透露一丁点信息给他,这也是他的职责之一。
江不辞跟在小童後面,心里也在琢磨这事。他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嘴:“呃……驴车已经安置好了麽?”
小童狐疑地瞅他一眼,什麽也没说。两人到了偏房外,小童很守规矩地侧身站到一边,掀起帘子来:“江公子快进去吧。”
江不辞垂了垂眼皮,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家人没有来,来得只有“和蔼可亲”的县令大人。
屋里已经沏好了茶,薛无锋坐在主位上,旁边站着师爷李怀策。
山长秦纳海坐在下首位置,吹了吹茶杯里上浮的茶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李怀策看到外面站着的江不辞,赶紧道:“江小公子,快进来吧,县令大人特意来看你的。”
江不辞进来,朝衆人行礼:“见过大人,学生见过山长。”他又朝李怀策拱了拱手,李怀策还了一礼。
薛无锋笑着抿了一口茶:“我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什麽长进,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江不辞点点头:“经义诗赋,策论明算,大人随便出题就是。”
“不不不。”薛无锋笑着摆了摆手,“士虽有学,而行为本焉。书院推崇学以致用,我也想看看你学到了什麽真本事。”
江不辞突然擡眼,他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