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玲乐了,“整得我也想做。”
“来嘛。”吴花果拉她坐下,代替工作人员热情询问,“你喜欢什麽颜色?”
“和你一样的吧。”
“快快,秋天上点红,来年响叮咚。”
小玲咯咯笑,嘴里说着“什麽跟什麽啊”,却还是老老实实伸出手指。
大家总习惯叫她们铿锵玫瑰,因为她们勇猛丶热烈丶坚毅,可除去运动员这层身份,她们也只是一群爱美爱漂亮的女孩子,只是这个出现在绿茵场背後的分身鲜少被关注罢了。
吴花果看着索小玲那张年轻的面孔心中暗想,比我还小好几岁,她可真是个小妹妹。
点好锅底和食材,吴花果晃晃手机,“你给我打电话那会儿手机丢了,又赶上去跟了个网球公开赛,一直也没腾出时间。”
半真半假,只是到今日她才能理性正视小玲将离开球场的事实。
“你们好像一年都没有闲时候。”小玲问,“怎麽去跟网球了?”
“内部借调。我啊,万能大瓷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有实力的人才是万能砖呢。”小玲双手托腮,“教练让左路转右路我都打不好,要不也不会到现在。”
服务员呈上满桌餐食,吴花果见状忙招呼,“快下,马上就开锅了。”
索小玲是在一场联赛中受的伤。右边路带球过人,常规对抗中被撞到在地,医生判定跖骨骨折,加之过往足底留有不少前伤,手术後休养半年重新上场,复出後的第一场比赛仅十分钟便被换下,吴花果没有关注更多後续,然後便听得对方而今的决定。
两人七七八八闲聊一些,小玲突然问,“你对我挺失望的吧?”
吴花果当即摇头,“怎麽会。”
“我总想起打亚少赛的时候,第一场对澳大利亚,我们赢了。赛後你过来采访咱俩一起飙泪,时间停在那儿该多好。”
那场比赛索小玲腾空出世上演帽子戏法,其中第三球压哨打入,裁判组召开短会最後判定进球有效,全场沸腾。说全场实则有些夸张,异国比赛,女足,亚洲少年级别,球场小到不及高校操场,观衆更是寥寥无几。甚至之于吴花果个人——当时频道两名颇具经验的前辈一个转行一个跳槽,谢宏伟派她去现场主要目的是迅速积攒国际赛事经验以应对随後而来的欧洲杯,换言之,这群小姑娘们着实没有受到太多关注。
可当比分落定一刻,吴花果还是一蹦三尺高。小玲在赛後采访对着镜头说,我们做到了,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做到。而後她哭了,十六岁的小姑娘哭着在笑。吴花果问,赢球怎麽还掉眼泪。小玲似乎忘记镜头还对准自己,她看着她的眼睛说,小吴姐姐,其实有时候我挺委屈的。吴花果的眼眶一下就红了,因为她知道她们每天早晨跑完二十公里的模样,看过她们训练时甩在草坪上的汗珠,更清楚比赛前那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内心承载着怎样一份压力。十六岁而已呵,出国都还需要监护人签字,下一秒却身披战袍登上为国争光的赛场,每一脚丶每一个动作都要谨慎再谨慎,哪怕仅仅在某个瞬间,怎麽可能不委屈。吴花果难掩激动情绪,她拉过小玲的手告诉她,付出总有回报,澳大利亚都能踢赢,下一场更不算什麽。
好在不是直播,这句话没有出现在报道视频里。最後的最後小姑娘们止步四强,而吴花果则受到自入职来最严厉的批评——采访时带入个人情绪是行业大忌,媒体人更不可妄自评断,需时刻铭记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时间不会停在那里的。时间不会停在任何一个地方。
吴花果问,“退役後打算做什麽?”
“好好读书,之前重心都在比赛上,往後努力把缺的都补回来。”小玲坦诚相告,“我家里也不是什麽富贵人家。书读完毕业後找份稳定工作,也能尽快帮他们分担一些。”
她已做好准备走上另一条路。
吴花果举起水杯,“加油!以後需要你小吴姐姐,我随时在。”
索小玲却没有碰杯,她仍执拗地问着那句,“你对我确实挺失望的吧?”
不用想都知道,这些时日,教练丶队友丶管理,身边的每个人许都对她坦露过失望。那些话一定不是直接说出来的,是索小玲切身感受到的。
吴花果放下杯子,定定看着她,“小玲,是真的不想踢了对吗?”
索小玲先是点头,继而又缓缓摇头,“想,因为除了踢球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麽。可一上场状态就不对,心里急,越急越不对。医生说脚不知道能不能完全恢复,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我……”
她的头越埋越深,像沙尘来袭无处闪躲的鸵鸟,可怜又无助。
吴花果太了解那种感受,她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顿,“我没有失望,完全没有。”
索小玲擡起头,像是久违得到肯定,眼神渴望又不确信。
吴花果深吸一口气,“我当过运动员,可没像你坚持这麽久,很早就退出了。所以小玲,我也经历过想做却做不到,也在告别时犹豫过甚至之後深切地後悔过。”她顿了顿,继续,“说这些不是劝你改主意或者让你重新考虑,我只想告诉你,路很宽,不管选哪一条都好好做,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良久,索小玲“嗯”一声。
接着又问,“小吴姐,万一以後我伤好了想回来,回得来吗?”
“这个……”吴花果沉思一瞬,“我认识一个人,几乎可以说拿到过自己年龄段的最高荣誉,然後退出了。差不多十年,他决定重新从零开始。以後的事,谁说得准?不过我可以肯定,这十年里他一直在保持训练。”
“你怎麽知道?”
吴花果笑,“训练多诚实啊。”
这下小玲也笑,“那倒是。”
多一分少一分,上次场立见分晓。
背後涌起一阵喧嚣,工作人员手举灯牌唱着“对所有的烦恼说ByeBye,对所有的快乐说HiHi”齐齐聚到一桌,寿星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出,站起又坐下,慌张地同手同脚比划。吴花果与小玲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小玲这时又道,“挺厉害的。”
“嗯?”
“你认识那个人,挺厉害的。”
“他啊。”吴花果想起钟世的样子,又莫名回忆起两人一起聊天的场景,笑容更大,“也挺好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