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像只温顺的小猫伏在她肩头,吸吸鼻子说道,“我记得四天还是五天後才接到他打来的电话,他说自己在拉萨,一切都好,想看看妈妈走过的地方。”
吴花果的心顷刻间被吊起,继而又缓缓落下。
“那次爸爸非常生气。因为开始我们只觉得他心情不好,需要自己的空间。但一直联系不上,差一点就要报警。Arsenal回来後,爸爸和他发了很大的火,以前从来没有过,之後也再没有了。”娜娜止住回忆,声音沉下去,“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为什麽去西藏,可我想那是Arsenal的秘密,也许是和妈妈之间的约定。”
夜已经深了,只有客厅里的饮水机偶尔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
吴花果握握娜娜的手,“你还要倒时差,洗个澡赶快休息。”
小姑娘推让,“你先吧,你明天要工作。”
吴花果笑,“你哥刚才这麽指示的?”
“嗯,让我不要干扰你的作息。”娜娜调皮地眨巴两下眼睛,“他很关心你呦。”
“这个人,哎。”
“小吴姐你先洗吧,我反正要收拾行李,还要找手机。”娜娜大咧咧朝她做个飞吻,“晚安。”
“好,晚安。”
吴花果回房间换好睡衣,怕明早忘记,先是找出备用钥匙放在玄关柜子上,这才准备去洗澡。她在浴室里愣了一会儿神,今晚娜娜这番推心置腹的讲述让她想起很多以为自己早已记不得的细节。浴室岩灰色的大理石砖上有着黑色泼墨花纹,目之所及,两道不相干的纹理向前延展着,在下一块瓷砖上却合并为一,之後再次分开,各自去往不同方向。吴花果着迷似的看下去,身体几乎转了半周,惊奇地发现那两条轨迹又一次出现了交叉。她揉揉眼睛,头有些晕,便也不再探究这些岔开交错意味着什麽——虽然总觉得,命运好像要将她推到一个光亮的地方去了。
隔日一早,吴花果准备出门时娜娜还未起床,她便留张简易字条放在茶几上,告知冰箱里有早饭,以防万一将俱乐部地址和家里地址一一写明。各处翻一遍,零零总总找到两百多元现金,悉数放在字条旁,这才放心出了家门。
上午是一二部全员参加的年度总结会。会议由两部门负责人谢宏伟和常仁飞共同主持,对过去一年的各项工作及相关经验进行归纳,同时也按时间线对来年的重要赛事做出大致梳理。这算是保留项目了,自部门合并前就有的老传统——虽负责的体育门类不同,但人员职能大同小异,一年到头下来各自拿出来说说,好的地方吸取,踩坑的也防止他人再掉进去。吴花果最喜欢的团队特质正是这一点——大约冲在报道最前线的缘故,一二部的整体氛围是直接的丶坦诚的,没那麽多勾心斗角的相互算计,也鲜有因一己私利造成的遮遮掩掩。大家开诚布公将经验分享出来,力朝一处用,工作自然就简单了。
十一点多,老谢有事先行离席,由常仁飞完成最後收尾。马楚雯这时递来纸条——今年二部预算增加,能进来两个人头。你要不要调回一部?
吴花果刷刷写下——你听谁说的?
楚雯很快再次将本子推过来——财务啊,消息热乎保真。
随後她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个“嘘”的动作。
吴花果点点头,心里不由有些波动。
一转眼,调过来已经四个多月了。这四个多月里发生很多事,第一次跟网球赛丶游泳赛险些捅娄子丶老毛离职丶进入冬奥项目组从不被认可到逐渐适应,若将各中细节一一想遍,恐怕要埋头苦思到明天早晨。吴花果说不清一部和二部哪里更好,就像谢宏伟和常仁飞,前者宽厚平和,凡事愿意手把手教授;後者激进有野心,坚信困境更能激发潜能——各有优劣,各有特色。从承接的工作内容看,回一部接着干足球赛事报道,驾轻就熟,且一条线做专,升职潜力巨大;相比而言二部由于门类小衆,涉及宽泛,包括近期又做冬奥项目,未来方向始终有些模糊,她可以继续做记者,通过此次学习也有机会转岗到幕後,选择变多人也就有些犹豫了。
直至会议结束,吴花果都心不在焉。
她决定找老谢谈谈。
谢宏伟既是恩师,又是父亲的朋友,对方或许不会给出答案,但定能指点一二。
已至午饭时间,谢宏伟办公室仍关着门,看样子像在会客。周边同事纷纷离开,待人走得差不多,吴花果才告知楚雯自己的想法。楚雯当然支持,“谢老师看问题一向长远,信息肯定也更多,是该多听听意见。”
虽然会加人,但那是建立在吴花果仍属二部的基础上。而一旦她调回去,楚雯承接的工作势必比从前更多。所以,马楚雯是不带任何一丝私心将消息告诉女友的,她甚至没有为自己考虑——她想的只是让吴花果远离游泳赛罢了。
“人估计没这麽快招到,万一我走,这段你怎麽办?”她没琢磨的,吴花果却替她想了。
真挚的友情,永远是互相着想,互相成就。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楚雯欢快地打个响指,“困难见我小马都得靠边走。”
“拉倒吧你。”
“请叫我马好运。”
“叫你普世马观音得了。”
“嘿,鬼机灵还得是你。”
“哦对。”吴花果告诉她,“钟世小妹来了,现在住我那儿。这几天你要过来住提前打个招呼。”
楚雯大惊,“钟世还有妹妹?不是,为什麽住你家啊?”
“同母异父,混血小姑娘,可漂亮了。”吴花果笑笑,“她下学期过来做交换生,学校不是放寒假还没开麽。钟世公寓住不开,林拓那边又不方便,先来我这里凑合两周。”
楚雯“啧啧”两声,撇撇嘴道,“你才救世观音,吴大弥勒佛。”
“反正我自己,又不耽误。”
“谁说不耽误!耽误咱俩喝酒啊!”
两人正说着,谢宏伟办公室门打开,而先走出来的那位让吴花果和马楚雯齐齐吓一跳。
任子延同样注意到她俩,挥手打招呼,“还没去吃饭?”
“认识啊?”老谢带好门跟上来,忽然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小吴你俩应该早就认识了吧。”
这话让其馀三人皆是不解。
“大二你们新闻系做实践活动,搞体育知识普及,嗨,我联系的,我都忘了是哪儿了。”老谢和蔼笑着,“那会儿小任还在《体育青年报》吧?去现场报道来着,还写了新闻稿,你们几个人汇报时拿了优秀实践集体。”老谢瞧着几个年轻人的样子,“个顶个忘性大,敢情都不记得了。”
吴花果与马楚雯对视一眼,继而大彻大悟般“啊”一声,“当时谢老师找的我,但後来我没去成,就拜托你去的,想起来没?”
“哦哦哦,有了有了。”经这番提醒,楚雯终于记起,“前一天你发烧了,我们出发前还碰见你去校医院输液。”
“对,就那回!”吴花果颇为不可思议地看向任子延,“这麽一说,还真是。”
任子延笑着点点头,“我也想起来了。楚雯,我们那会儿确实见过。”
“你们这些小的,一个个记性还不如我呢。”老谢一挥手,“走吧,一起吃饭去。”
楚雯一个健步跨过去,直接拉起任子延的胳膊,“谢老师,我俩老相识先去叙叙旧。你们自己解决啊。”说罢朝吴花果使个眼神。
吴花果立刻接收到,看向谢宏伟,“谢老师,正好我有点事情想和您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