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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真的从德国跑来了,他和亚历克在小丘广场旁一群吃可丽饼的观光客旁碰面,身穿一件正蓝色的夹克,脸上带着邪恶的微笑。两瓶红酒之後,他们跌跌撞撞回到亚历克的饭店房间,亨利跪在白色大理石地面上,用深不见底的蓝色大眼望着亚历克,而亚历克不知道世界上有什麽语言可以形容他。
他好醉,亨利的嘴好软,这一切都法式得让他忘了把亨利送回自己的饭店。他忘了他们不会一起过夜。所以,他们一起过夜了。
早晨时分,他发现亨利蜷曲在他身边,他的脊椎在背上形成一个个尖锐的小凸起,但当亚历克伸手去碰触时,他发现那其实还是软的。他的动作很小心,不去吵醒他,因为他难得好好睡着一次。客房服务送来了脆皮法国面包丶塞满杏仁的甜塔,还有一份世界报;亚历克要亨利翻译给他听。
他模糊地记得,他告诉过自己,他们不会做这种事的。但现在这已经变得不太清楚了。
等亨利走了之後,亚历克在床边的便条纸上发现亨利留下来的字:尼可·巴瑟洛缪起司铺。留给你秘密一夜情的对象起司专卖店的地址,亚历克真的不得不承认,这完全就是亨利的作风。
稍晚,萨拉传了一张内容农场的屏幕截图给他,上面写着他和亨利「本世纪最佳男男恋」的故事。文章里整理了很多他们的照片:几张来自州际晚宴,还有他们在格林尼治的马厩外对着彼此微笑的画面,另一张则是在巴黎,一个法国女孩的推特上贴的偷拍照,亚历克靠在一家小咖啡馆外的椅子上,亨利则正在喝掉两人之间的那瓶红酒。
报导下方,萨拉心不甘情不愿地写了一句:干得好,你这个小废物。
他想,这就是他们的应对方式了──这世界会一直把他们两人视为最好的朋友,他们也要继续这样保持下去。
客观来说,他知道自己该自律一点。这只是单纯的肉体关系。但是固执又完美的白马王子会在他高潮的时候大笑出声,或是在奇怪的半夜时分传简讯给他:你这个卑鄙下流无耻的恶魔,我要亲你亲到你连话要怎麽说都忘记。亚历克其实满吃这一套的。
亚历克决定不要想太多。通常状况下,他们一年只会见几次面;他们得用点创意来安排各自的行程,或是和他们双方的团队甜言蜜语几句,才有可能在他们的身体有需求的时候见到彼此。至少他们还有一套面对国际公关关系的策略。
後来他发现,他们的生日只隔了不到三个星期,这代表在大部分的三月之中,亨利二十三岁,而亚历克二十一岁。(我就知道他是个该死的双鱼座,茱恩是这麽说的。)三月底,亚历克正好在纽约大学有一场选民登记运动,而当他把这件事传给亨利时,他十五分钟後得到了亨利简短的响应:把纽约的慈善机构事务改到这个周末了。到时候纽约见,准备好好给你一顿生日教训。
当他们在大都会博物馆前见面时,摄影师们已经一个个现身了,所以他们握着彼此的手,亚历克则露出拍照专用的微笑说道:「我现在就想要跟你独处。」
在美国本土,他们的行事就更加小心了,两人分开进入饭店,亨利由两名随扈伴随着从後门进入,片刻後,亚历克则和卡修斯一起进来,後者心知肚明地笑着,但什麽都没说。
这一次的过程中充斥着香槟丶接吻丶以及亨利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生日杯子蛋糕上的奶油,黏在亚历克的嘴边丶亨利的胸口丶亚历克的喉咙丶以及亨利的双股之间。亨利把他的手腕摁在床上,把他整个人都吞噬,亚历克醉得一塌糊涂,魂都飞了,感受着二十二岁生日这一天,某种一生只有一次的放纵。而另一个国家的王子的脑袋可能正好合用。
这是他们几个星期内的最後一次见面了,而在各种逗弄与也许一点点的拜托下,他终于说服亨利去下载了Snapchat。大部分的时候,亨利传来的都是安分的丶衣着完整的性感照,让亚历克在上课的时候坐立难安:对着镜子的自拍丶沾着泥土的白色马裤丶或是穿着利落西装的照片。某个星期六,当亚历克正在看公共事务电视网的节目时,亨利传来了一张他站在游艇上,对着镜头微笑的照片,金黄的阳光洒在他的裸肩上,而亚历克的心脏节奏变得好怪,他不得不把脸埋在手心里整整一分钟才恢复正常。
(但是,嗯,还好啦。这也不是全部。)
在这些照片之间,他们会聊亚历克的竞选事业,亨利的慈善事业,还有他们两人的公开活动。他们也聊到阿波如何宣称自己完全爱上茱恩了,并且在他和亨利相处的时候,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疯狂地颂赞茱恩丶或是拜托他问亚历克她喜不喜欢花(喜欢)或是异国鸟类(喜欢看,但不想拥有)或是做成她脸形状的珠宝(不喜欢)。
很多日子里,亨利都很乐意收到他的讯息,也回得很快,带着幽默感,对亚历克的陪伴和他脑中纠结的思绪饥渴不已。但有些时候,他会被某种阴暗的情绪给淹没,讲话会尖酸刻薄很多,变得既陌生又脆弱。他会以这样的姿态面对亚历克几小时或几天,而亚历克开始了解到这是亨利的阵痛期丶忧郁情绪的小小发作丶或是一切都太累人了的时候。亨利讨厌这种时刻。亚历克希望自己帮得上忙,但他其实不太介意。他只是对亨利的阴暗面丶他恢复正常的过程,以及在这之间各种各样的其他情绪同样有兴趣。
他也发现只要有正确的楔子,就能戳破亨利淡定的言行举止。他喜欢提起那些会让亨利一讲就停不下来的话题,像是:
「听着。」某个周四晚上,亨利在电话的另一边热烈地说。「我不在乎乔安纳有什麽话好说,雷木思·路平绝对是同到不能再同的同性恋,我绝不接受别人的反对意见。」
「好吧。」亚历克说。「老实说,我同意你的看法,但是还是请你解释一下吧。」
于是接下来亨利就开始一连串长篇大论,亚历克听着他说,一方面觉得有趣丶一方面又不得不赞叹,直到亨利讲到自己的结论:「我只是在想,身为这该死国家的王子,如果真的要说什麽英国的正向文化里程碑,我们大可做到不出卖我们自己的小衆族群。人们美化了佛莱迪·墨裘瑞丶艾尔顿强丶或是大卫鲍伊,容我说一句,他们可是在七○年代时在街头大跳杰格舞步的人。但那种美化就不是事实。」
这是亨利的另一个习惯──他会丢出他读到丶看到或听到的分析,让你知道他同时有英语文学学位丶又对自己国家的同性恋历史有广泛的研究。亚历克一直都知道美国的同性恋历史──毕竟他父母的政治生涯一直都和这有关──但直到他搞清楚自己的状态後,他才开始和亨利一样认真参与。
他开始理解自己第一次读到石墙风暴时,为什麽胸口会有一股难以平复的骚动,或是当二○一五年美国最高法院通过同性婚姻法案时,他为何会有那种隐隐作痛之感。他开始在空闲时间大量阅读:诗人惠特曼丶一九六一年伊利诺伊州法丶一九七九年旧金山暴动丶以及纪录片《巴黎在燃烧》62。他在办公桌上贴了一张照片,镜头中是八○年代的某场游行,一个男人穿着一件夹克,上头写着:如果我死于爱滋──别埋葬我了──把我丢到食品药物管理署门口就好。
当茱恩某天经过办公室来和他吃午餐时,她无法把视线从那张照片上移开,脸上的表情很诡异,跟亨利溜进他房间後的隔天早上丶他们喝咖啡时,她看他的表情一样。但她什麽也没说,只是继续边吃寿司丶边聊着她手头上最新的计划,想要把她所有的笔记集结起来,做成一本回忆录。亚历克不知道这一切会不会被她写进去。如果他快点告诉她,也许有机会。他应该要快点告诉她了。
很奇怪,和亨利现在的关系反而让他了解了自己很大的一个部分。当他陷入自己的思绪,开始想象起亨利的手丶结实的指关节和优雅的手指时,他不懂自己为什麽从来没发现。当他下一次在柏林的一场舞会见到亨利时,他再度感受到那股引力,拉着他乘着礼车跟在亨利後方,然後用亨利自己的领带把他的手腕绑在饭店床铺的柱子上,而他觉得他又更了解了自己一点。
两天後,他参与了每周固定的简报会议,而萨拉用一手抓住他的下巴,硬是把他的头转到一边,仔细看着他的颈侧。「那是草莓吗?」
亚历克僵在原地。「我……呃,不是吧?」
「我看起来很笨吗,亚历克?」萨拉说。「这是谁种的?你为什麽没有让他们签保密协议?」
「我的天啊。」他说。认真说,萨拉最不需要担心信息外流的对象就是亨利了。「如果我需要保密协议,我早就告诉妳了。安啦。」
萨拉不喜欢人家对她说「安啦」。
「看着我。」她说。「我从你还会在抽屉里贴贴纸的时候就认识你了好吗。你觉得我会看不出来你什麽时候在说谎?」她尖锐而缤纷的指甲戳上他的胸口。「不管那是谁留下的,那最好是在竞选期间你准许会面的女孩子之一。你离开我的视线之後我就会再寄一份名单给你,以免你已经弄丢了。」
「最後提醒你一下。」她继续说。「我说什麽都不会让你任何白痴行径毁掉你妈妈──我们的第一任女性总统──成为继该死的乔治·布什之後第一个没有连任成功的总统。你听懂了吗?如果有必要,我会把你锁在房间里一整年,你可以用摩斯密码考期末考。如果你需要管好你的小头,我可以帮你用订书机钉在大腿上。」
她若无其事地转回去埋首在她的笔记上,好像不知道自己刚刚才威胁要取他性命。在她後方,他看见茱恩坐在桌子旁,同样也非常清楚地知道他在说谎。
「你姓什麽?」
打给亨利的时候,亚历克从来没有真正和他打过招呼。
「什麽?」对方的声音和往常一样饶富兴味,慵懒地问道。
「你的姓啊。」亚历克重复道。现在是傍晚时分,官邸外头正狂风暴雨。他躺在日光室的中间,正在读着工作要用的草稿。「我有两个。你用你爸的姓吗?亨利·福克斯?这听起来超屌的。还是王室的姓比较重要,所以是用你妈的姓?」
他听见电话另一头传来摩擦声,便猜测亨利可能躺在床上。他们已经好几个星期没见了,所以他脑中立刻就浮现了那个画面。
「官方姓氏是蒙克里斯顿─温瑟。」亨利说。「跟你的一样是连字。所以我的全名是……亨利·乔治·爱德华·詹姆斯·福克斯─蒙克里斯顿─温瑟。」
亚历克瞪着天花板看。「我的天啊……」
「没错。」
「我还以为亚历山大·盖比瑞尔·克莱蒙─迪亚兹已经够糟了。」
「你这是根据谁命名的吗?」
「亚历山大是开国元勋,盖比瑞尔则是外交守护神。」
「这简直就是命中注定了。」
「对吧,我连选都没得选。我姐叫卡塔莉纳63·茱恩,是取自那座岛和茱恩·卡特·凯许64,但我的就是个自证预言。」
「我的确也有两个同性恋国王的名字。」亨利指出。「我这也是预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