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股什麽感觉从亚历克的喉头升起──愤怒丶困惑丶受伤,还有胃酸。他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
「认真吗?」他无助而挫败地说,身上还在滴水。「现在到底是什麽状况?一个星期前,你还在写电子邮件告诉我你有多想我,你还跟我爸见面,然後就这样?你觉得你可以就这样搞失踪?我没办法像你一样说断就断,亨利。」
亨利朝房间另一端的华丽壁炉走了过去,靠在炉台上。「你觉得我不在乎吗?」
「你表现的显然就是这样啊。」
「我真的没有时间跟你解释你错得有多离谱──」
「天啊,你能不能有二十秒的时间,不要当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就二十秒就好?」
「多谢你飞这麽大老远来羞辱我──」
「我爱你,好吗!」亚历克终于忍不住大喊出声。靠在壁炉上的亨利变得一动也不动。亚历克看着他吞了一口口水,看着他下颚的肌肉抽动,好像他整个人要脱皮了一样。「干,我发誓,你真的让这件事情变得很困难。但是我爱你。」
一声小小的脆响打破了沉默:亨利把他的纹章戒指拔了下来,放在壁炉上。他把手举到胸口,按摩着手掌,火炉中跳动的火光在他的脸上打下戏剧化的阴影。「你知道这代表什麽吗?」
「我当然知道──」
「亚历克,求你了。」亨利说,当他终于看向亚历克时,他看起来痛苦又悲惨。「别这样。这就是一切的重点,不是吗。我没办法,你也知道我为什麽没办法,所以拜托,不要逼我说出口。」
亚历克咽下一口口水。「你连尝试让自己快乐都不愿意吗?」
「看在上帝的份上。」亨利说。「我整个愚蠢的人生都在试着让自己快乐。但是我与生俱来的特权是一个国家,而不是自己的快乐。」
亚历克从口袋里拿出被浸湿的字条,真希望那堵墙不存在,然後用力朝亨利扔去。他看着他弯腰捡起。「如果你不想要这段感情,那这又是什麽意思?」
亨利看着自己几个月前写下的字迹。「亚历克,提丝蓓和皮拉穆斯两个人最後都死了。」
「我的天啊。」亚历克哀号一声。「所以,你一直都知道这不可能有结果的吗?」
然後亨利就抓狂了。
「如果你真的觉得会有结果,那你才是彻底的白痴。」亨利把纸条狠狠捏成一团。「自从我第一次碰你开始,我什麽时候假装自己不爱你了?你真的有自我中心到觉得这只和你有关吗?或是就只有我爱不爱你这麽单纯而已?你忘了我他妈的是王位继承人吗?你至少还有选择不要生活在衆人目光下的权利,但我自始至终都只能活在这些皇宫丶这个家族里,所以你少跑来质疑我爱不爱你,因为那才是会毁掉一切的重点。」
亚历克一句话也没说丶一步也没动丶一口气也没喘。亨利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壁炉上的某处,一面忿忿地扯着自己的头发。
「这从来都不该是个问题的。」亨利继续说,声音变得沙哑。「我以为我只需要占有一部分的你就好,我什麽都不用解释,你也永远都不用知道,有一天你就会厌倦了丶然後离我而去,因为我是──」他欲言又止,伸出一只颤抖的手在自己面前比划,无助地示意自己的整个人。「我从来没想过我有一天要站在这里,面对从来不是我能做的选择。因为我从来……从来没想过你也会爱我。」
「好吧。」亚历克说。「我是爱你,而且你有选择啊。」
「你明明知道我不能。」
「你至少可以试试看。」亚历克说,好像这是全世界最简单的真理。「你到底想要什麽?」
「我想要你──」
「那就开口啊。」
「──但我不想要这个。」
亚历克好想抓住亨利的肩膀摇醒他,想要对着他尖叫,想要砸烂这房间里所有无价的骨董。「你到底在说什麽?」
「我不想要这种关系!」亨利大叫起来。他的双眼闪烁着,带着泪光和怒火和恐惧。「你看不出来吗?我跟你不一样。我没办法义无反顾,我也没有家人支持我。我不会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要每个人都接受我真正的样子,或是幻想我能走政治这条路,好让全世界的人更能放大检视我的一举一动丶把我大卸八块。我可以爱你丶想要你,但我不想要那种生活。对,我是可以选择,而这并不代表我是个骗子,这只是让我成为一个自我保护的人,和你不一样。你没有资格跑来指责我是个懦夫。」
亚历克深吸一口气。「我从来没说你是个懦夫。」
「我……」亨利眨眨眼。「但我的立场还是一样。」
「你以为我就想要你的生活吗?你以为我想要马莎的生活吗?生活在该死的牢笼里,几乎没有资格在媒体前公开说话丶或是表达任何看法──」
「所以我们到底在这里干嘛?如果我们的人生完全没有交集,我们还要吵什麽?」
「因为你也不想要那种人生,不是吗!」亚历克坚持道。「你也一点都不想要这些烂事。你恨死这一切了。」
「别自以为我想要什麽。」亨利说。「你根本不懂那种感觉。」
「听着,也许我不是什麽该死的贵族。」亚历克跨过脚下丑陋的地毯,朝亨利走去。「但我懂被自己的原生家庭决定人生的感觉,好吗?我们想要的人生──其实没有那麽大的落差。至少在原则上差不多。你想要带着你生来的一切躲到另一个世界去,我也是。我们可以──我们可以想办法一起达成的。」
亨利沉默地凝视着他,亚历克彷佛可以看见他在脑中权衡着这件事。「我不觉得我办得到。」
亚历克转开头,像是被人甩了一巴掌般退了一步。「好吧。」他最後说道。「你知道吗,算了。我走。」
「很好。」
「我走。」他转回来,倾身靠向亨利。「只要你叫我滚蛋,我就走。」
「亚历克。」
他现在就站在亨利面前。如果他今晚注定要心碎,那他至少要逼亨利亲自动手。「跟我说我们之间结束了。我马上就上飞机。就这样。然後你可以躲在你的高塔里,一辈子悲惨地过下去,然後拿这个当主题写一整本悲伤的诗集。随便你。你只要开口就好。」
「去你的。」亨利的声音破碎,一把抓住亚历克的衬衫领子,而亚历克知道自己会爱这个固执的王八蛋一辈子。
「说啊。」他说,嘴角露出似有若无的微笑。「叫我滚啊。」
他的身体比他的脑子先感受到自己撞上了身後的墙,亨利的嘴唇压上他的嘴,急切而狂乱。淡淡的血腥味在他舌头上扩散,而他微笑起来,感受着,并把自己的舌尖推入亨利口中,双手拉扯着他的头发。亨利呻吟着,亚历克的下腹一阵骚动。
他们在墙边拥吻,直到亨利把他整个人擡了起来,踉跄地往身後的床边前进。亚历克落在床垫上弹了一下,而亨利站在他上方,瞪着他喘了几口气。亚历克愿为了了解他脑中此刻的想法放弃一切。
他突然意识到,亨利在哭。
他咽下一口唾沫。
而这就是重点: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这是某种仪式般的性爱,或是最後一次的分手炮。如果是後者,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真的做完。但是他不想要两手空空地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