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啰。」等他们终于分开後,亨利说。「这是干嘛?」
「没有啊。」亚历克耸耸肩。「我只是真的很爱你。」
这条走廊带着他们来到一座隐蔽的天井里,展厅围绕着它朝四面八方展开。只有几间的灯还是亮着的,亚历克看见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挂在高耸的圆顶大厅上,一串串丶一颗颗的玻璃泡泡闪烁着蓝色丶绿色与黄色的光线。在吊灯後方,是一座华丽的铁制屏风,庄严地站在上层的平台。
「就是这里。」亨利拉起亚历克的手,往左边走去。光线从一道巨大的拱门里透出来。「我事先打给凯文,叫他把灯留给我们。这是我最喜欢的展厅。」
亚历克曾经在史密森尼博物馆里帮忙过展览,还睡在以前尤里西斯·S·葛兰特的岳父住过的房间里,但当亨利拉着他穿过大理石柱之间时,他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
在半亮的灯光下,房间就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拱形的天花板像是无穷无尽地延伸进伦敦墨色的天空中,而在那之下,这个展厅布置成了像是佛罗伦萨的某个城市广场,四处可见高耸的大柱丶圣坛和拱门。雕像群站立在沉重的底座上,之间隔着一座座喷泉,肖像则立在黑色的门廊里,耶稣复活的故事刻在它们的石板上。最後方的墙则被一片巨大的哥德式大理石屏风所占据,装饰着华丽的圣人像,黑色与金色的光芒显得庄严而神圣。
当亨利再度开口时,他的声音非常轻柔,好像他深怕打破这里的魔咒。
「晚上的时候来这里,就像是真的走进一座意大利的露天广场。」亨利说。「但是在这里没有人会试着碰你丶盯着你丶或是偷拍你。你可以做自己。」
亚历克看向他,发现亨利的表情很小心丶像是在等待着什麽,然後他就懂了,这就是像亚历带亨利去湖边小屋时一样:这里是他最神圣的角落。
他握了握亨利的手,说道:「解释给我听。」
于是亨利照做,带着他走过一件件展览品。其中一件是一座等身大的西风之神塑像,由弗兰卡维拉雕塑而成,头上顶着一顶王冠,一脚踩着云朵。另一件是纳西瑟斯,跪在水池边,被自己的倒影所迷惑;原本人们都以为这是米开朗基罗的邱比特像,但其实是乔利的作品。你看这里,这是後人用灰泥修补他指关节的痕迹。还有冥王将普西芬妮绑架到地下世界,以及杰森和他的金羊毛。
最後他们回到第一件展品前,那是当他们刚进入展厅时让亚历克忘了怎麽呼吸的塑像──参孙击杀非利士人。他从没有看过这样的艺术品──光滑的肌肉,身体的凹陷处,像是会呼吸与流血的生命力,全在詹波隆那的巧手之下从大理石中现形。如果他能碰触这个作品,他敢发誓,他摸到的皮肤一定是温暖的。
「这其实满讽刺的,你知道。」亨利擡头看着这尊雕像。「我身为被诅咒的同性恋後裔,正站在维多利亚女王的博物馆里,但是她却是最大力推行鸡奸法的那个人。」他咧嘴一笑。「其实……你记得我跟你说过那个同性恋国王詹姆斯一世吗?」
「你说有个运动员笨蛋男友的那个吗?」
「对,就是他。他此生的挚爱其实是一个叫做乔治·维利尔斯的男人。他们称他为『全英国最俊美的男人』。詹姆斯爱死了他,所有人都知道,法国诗人狄尔菲尔还写了一首诗。」他清了清喉咙,开始朗诵:「一个男人上了大帝,一个男人上了雷霆伯爵,而衆所皆知,英国国王上了白金汉公爵。」亚历克的表情一定非常呆滞,因为亨利接着补充道:「嗯,这在法文里是押韵的。总之,你知道,英王钦定版的圣经之所以存在,是因为英国教会对他和维利尔斯的关系太不爽了,所以他才把这个译本指定为正式版,好安抚他们。」
「你在开玩笑吧。」
「他就站在枢密院之前,说:『耶稣有约翰,而我有乔治。』」
「我的天啊。」
「没错。」亨利还看着雕像,但亚历克忍不住直盯着他脸上狡黠的笑容,迷失在自己的思绪里。「詹姆斯一世的儿子,查理一世,就是参孙像在这里的大功臣。就只有这尊詹波隆那的塑像离开了佛罗伦萨。这是当时西班牙国王送给查理的礼物,而查理把这尊巨大丶无价的杰作送给了维利尔斯。几世纪之後,他就出现在这里了。这是我们所拥有的作品里最漂亮的雕像之一,而且不是我们偷来的。是维利尔斯勾引王室男人的功劳。对我来说,如果英国要有一个国际同志地标,绝对就是这座参孙像。」
亨利的笑容就像是一个骄傲的爸爸,好像参孙像是他的,亚历克也不由得感受到同一股自豪感。
他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亨利看起来温柔而亲民,微笑着站在世界上最让人叹为观止的艺术作品旁。
「你在干嘛?」
「我在帮国际同志地标拍照。」亚历克告诉他。「还有一尊雕像。」
亨利宠溺地笑了起来,亚历克朝他走去,摘掉亨利的棒球帽,踮起脚尖,吻了吻亨利的眉骨。
「满好笑的。」亨利说。「我一直把这件事当作我这个人身上最不可原谅的事,但你表现得像是这是最棒的一点。」
「喔,当然。」亚历克说。「我最爱你的几件事,第一名是你的脑子,第二是你的屌,再来,就是把雕像当作革命性的同志标志。」
「你真的是维多利亚女王最大的恶梦。」
「所以你才爱我。」
「老天,没错。我爱上你的原因,就是因为你最可以气死我恐同症的祖先。」
「啊,而且别忘了,他们还种族歧视呢。」
「真的。」亨利严肃地点点头。「下次我们去逛逛乔治三世的收藏,看他们会不会气到冒火好了。」
穿过大理石屏风,後方有第二个更深的房间,放满了教会的遗物。以前留下来的彩绘玻璃和圣人像,房间的最尾端放着一个高耸的圣坛,是从原本的教堂里搬来的。下方的告示牌说,这些圣物本来是放在十五世纪佛罗伦萨圣基亚拉女修道院教堂的後殿,放置在一座壁龛内的深处,创造出真正圣殿的感觉,旁边还有圣基亚拉和阿西西的圣弗朗西斯雕像。
「在我小的时候。」亨利说。「我曾经幻想过带自己的爱人来这里,站在教堂里面,而这个人会跟我一样爱上这个地方,然後我们会在圣母像前面慢舞。就是个……无知少年的青春幻想。」
亨利犹豫了一下,然後掏出手机。他按了几个按键,然後对亚历克伸出手。《写给你的歌》开始从小小的扬声器中播放出来。
亚历克笑了出来。「你要不要先问一下我会不会跳华尔兹?」
「不跳华尔兹。」亨利说。「从来不喜欢。」
亚历克伸出手,然後亨利转身,像个紧张的神职人员般面向教堂,他的脸颊在阴暗的光线下棱角分明。接着他把亚历克拉了进去。
他们接吻时,亚历克的耳里响起天主教教义问答的几句古老箴言:我儿,你要吃蜜,因为是好的。而他嘴里几乎可以感受到蜂蜜的甜味。他不知道圣基亚拉会怎麽看他们,像是迷途的大卫和乔纳单,就在他面前缓缓地旋转着。
亚历克小心而虔诚地举起亨利的手,来到他嘴边,亲吻着他的指关节丶他蓝色的静脉管,他的血液丶他的脉搏,以及保存在这些墙内永留的古老血统。他内心想着:奉圣父丶圣子丶圣灵之名,阿们。
亨利安排了一架私人飞机送他回家,而亚历克光是想到自己入境美国後要接受的斥责,就觉得一肚子怨气,但他试着不要想太多。简易机场里,狂风吹着他的头发,而亨利从外套中掏出一样东西。
「听着。」亨利把握紧的拳头伸出口袋。他把亚历克的一只手拉过来,翻面,将一个坚硬的小东西压进他的手心。「我想让你知道,我也是认真的。一百万分确定。」
他抽开手,而亚历克带着茧的手掌上,多出了一枚纹章戒指。
「什麽?」亚历克的双眼猛一擡,却看见亨利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我不能──」
「收下吧。」亨利告诉他。「我已经戴腻了。」
虽然这是私人机场,但还是有一定的风险。所以他伸手紧紧抱住亨利,然後在他耳边用力低语道:「我真的他妈的爱死你了。」
飞机开始盘旋上升时,他拿下脖子上的链条,把戒指挂上去,靠在老家的钥匙旁。他把项链藏回衣服之下,感受到两者轻轻地碰撞了一下,就像两个并排在一起的家。
98班·琼森(BenJonson),英格兰文艺复兴时期的剧作家及诗人。《沉默女人(Epie,orTheSilentWoman)》是班·琼森的喜剧作品之一。
99《唐璜(DonGiovanni)》,由莫扎特谱曲的十八世纪意大利语歌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