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两间房,既是这一家人的餐厅丶又是卧室丶也是洗手间。黑漆漆的天花板下,飘荡着人体散发出的闷热气息,以及葱花猪油炒饭留下的浑浊味道。
“你去哪?”
“去厕所。”阮阮没想到那个将会成为她丈夫的半瘫会醒来——从十岁时她就知道这个人会是她未来的丈夫了,她的养父多次警告过她,这个家是不养闲人的,能把她从一只小狗那麽大养到现在,就是为了给“哥哥”做媳妇的。
“就在堂屋。”他把她的衣服和鞋都藏在被窝里,为了防止她逃跑,大多数时间她都只能穿一双拖鞋。
“……好。”阮阮没有反抗,反抗只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她笨拙地翻下床,光着脚站在冰凉的地板上,看着月光一格丶一格地从金属防盗窗里照进来。
呼吸声越来越重,取而代之的是沉闷的鼾声。阮阮闭着眼摸了回去,裹上离自己最近的那床薄被,闭着眼摸了出去——她怎麽敢睁眼呢,万一这只是一场梦怎麽办?
3。
Z先生和阮阮唯一的交集,就是那床薄被。
放到Z先生手上时,被子一角还有阮阮残留的体温。
她裹着这床棉絮结团的被子在黑暗里疯跑了一夜,跑丢了一只拖鞋,唯一健康的右脚背上冻疮已经开始萌芽。她不敢停下来,她在城市里横冲直闯,就为了找到那个闪动着光泽丶呼唤了她十几年的乘车点。
只是,在她即将抵达之际,阮阮犹豫了几分钟。
她路过了一架大桥。
乘车点就在桥下,而桥的另一端,是阮阮在电视上看过丶在别人口中停过的螺城动物园。
她十九岁了,她住在离这里不到五公里的地方,但是她一次没有来过。
对这座城市全部的眷恋,似乎都在这一刻爆发了。
阮阮对自己撒了个娇——在这之前,她是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的。
“去看看,去看看再走,来得及的。”她说服了自己。
正值疫情期间,螺城动物园没有开门。
在那个灰色的凌晨四点半,螺城动物园让这个女孩子失望了。
但阮阮似乎和什麽较上劲了,她的胸口里有一种蛮横丶炽热的力量在冲撞。她想,自己既然能逃出那个“家”,就一定可以进得了螺城动物园。
如果有谁调出那一天的监控,会看到蒙蒙黑的夜里,有一个女孩张着双臂,以飞翔的姿态跑过这座桥。
然後又张着双臂,顺着围墙跑向了动物园猴山的背阴处。
那里,围墙上有一处缺口。
缺口下有一个低着头的男孩。
叫他男孩,是因为阮阮认为他应该比自己年龄要小一些。
他生得高大,人却很笨。蹲在地上,鞋带怎麽都系不好。
阮阮简直有些急躁了,她知道,工厂的包车六点半要准时出发的。她没有表,无法判断现在的时间,只能从空旷的天空中寻找意味着黎明将至的啓明星。
“你扶我一下,我要爬进去。”她对那个男孩说。
那个男孩慌里慌张地系着鞋带,嘴里念念有词。
“算了。我帮你系上,你帮我爬进去,好吧?”阮阮干脆利落地从他手中夺过一根鞋带,在他鞋面上来回穿梭。
头低下去时,她才听到,男孩嘴里一直在重复:“钟自行不是你爸爸,钟自行不是你爸爸,你走吧,你走吧……”
话语中,还掺杂着小狗吠叫的声音。
阮阮诧异地擡头看他,而高高站起的男孩手里,有一柄粗糙的石锤正在落下来。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