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阴影里,Z先生高高地站在楼顶上,背後空空荡荡,只有青色的天和风也化不开的云。
“老钟,你鸽子呢?”袁野问。
“飞了,飞走了。”Z先生笑笑。他手里的枪始终顶在钟念念脑後。
“这群忘恩负义的家夥!”袁野也笑起来,眼睛挤出了好多皱纹,但是眼睛亮晶晶的,“我喜欢坐在鸽子堆里和你聊天。我还没聊够呢。”
Z先生垂下头,摇了摇,在含糊地说着什麽。
谁也没听清,但袁野听懂了。
他转过身子,像好哥们似的拍拍彭警官的肩膀,摇着头说,老钟,救不回来了。
“他刚才说了什麽?”彭警官厉声问他。
袁野故作潇洒走出几步,看着原本放着鸽子粮的摊位空无一人,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抱头大哭,他说:“老钟说,以後就让我当Z先生了,他的书都给我了。他累了。”
3。
第一声枪响之前,Z先生和钟念念坐到了天台边缘。
急救车已经在附近待命,大家都以为他们要跳下来。
在那里,Z先生不疾不徐地说起了阮阮丶大象丶小花的故事。他的表情柔和,声音很轻很轻,像在给儿子讲一个睡前故事;钟念念依旧很喜欢枕头人的故事,摇头晃脑地听着,不时发出怪叫和咯咕咯的笑声。
在急救车里等候的护士很困惑,她望望天台上坐着的男孩,问身旁的急救医生:“听说是自闭症——能理解别人讲的话吗?”
急救医生端详着钟念念的神态,猜测说道:“也许只是喜欢韵律丶音节以及语言节奏的感觉吧。”
而天台上的Z先生,终于讲完了他写过的故事。然後说:“错的都是我。念念以为,这些故事,是指令。”
说完,他在儿子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那最後一个故事里,‘小花’的尸体在哪里?”彭警官并没有陷入到这样的故事中,他告诉Z先生,那个女孩的父母一直在找她,他们不肯相信孩子就这样死去了。
“在猴山山洞的地下——我在那里凿了一间‘密室’。在那里,你们能找到小花的尸体,能找到经理的尸体,还能找到——”Z先生目不斜视,一直看着很远的地方,右手扣动了扳机,钟念念的脑袋出现了一个从後脑勺贯穿到前额的伤口,“还能找到,小顾老师的尸体。”
他的声音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蓬松丶柔软丶还有太阳的味道。
在这样的声音中,钟念念像一只旧旧的枕头,从楼顶径直落到了地面上,一动不动;也是在这样的声音中,楼下守候的人们知道了Z先生对小顾老师的遐思,也知道了故事中,“枕头人把她带到了密室里,在那里生了很多很多孩子”。
一直蹲在一旁抽泣的袁野袁野猛然擡起头来,他的眼睛血红一片,像有熊熊大火在燃。他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在地上抽搐的钟念念,几秒钟之後,他像头饿狼一样扑了过来,死死掐住钟念念的脖子,用力地摇晃着,“念念,你不可以这样!我和你爸爸,本来马上就要赢了啊!”
4。
坐在天台上的Z先生,一眼都没有看儿子的尸体。他只看到急救车徒劳地离开了这里。
更远一些的地方,那座血红色的桥上,有一阵骚动。
小柳正和急救车擦肩而过,她试图挤进来,但是彭警官在电话中严词警告她:“这里已经戒严了,你在外面维持群衆秩序!”
“我有重要情况汇报!”小柳大声喊,而手机却无法接通了。她左右环视一圈,向猴山後门的小路跑去。
警方在Z先生指出的那个密室里,找到了经理的尸体和小花的尸体。
这两具尸体已经严重腐化,被水泥填涂进了墙上。他们只能从散落在地上的遗物判断身份,经理的手表丶钥匙丶小花的病号腕带,都整整齐齐放在一边。
而密室的深处,是小顾老师。
她被几十只布娃娃紧紧地围着,布娃娃有大有小,东倒西歪。
“你们终于来了。”小顾老师从地上站起来。
近一周的时间,她吃的都是猴子们扔下来的水果。这让她的身体极其虚弱,两名女警架着她才走出了密室。
她的眼睛已经无法适应室外的光芒,女警用一条淡蓝色的丝巾为她遮挡眼睛。
“几天了?三天还是四天?”在黑暗中,小顾老师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她只知道自己在送念念回家的路上,忽然就眩晕昏倒了。
“可能是低血糖,之前也会这样。”小顾老师慢慢地说着,她醒来後,後脑勺的部位非常疼,而身旁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布娃娃,“一开始很害怕,後来发现猴子叮叮当当地向下扔水果。我喊了很久,没人听得到。我猜,是念念看我晕倒了,不知道如何求助,把我带到猴山来了……”
中途,钟念念只来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