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轩竹含泪苦笑:“王上说臣不该对一枚棋子动情,可王上又何尝不是呢?若今日需献祭之人是星美人,您又会怎麽选?”
“哎哟,云大人慎言!”王庆被云轩竹的言论吓破了胆。
“云轩竹,你当真以为孤不敢治你的罪!”伴随着一声惊雷,殷黎彦的怒吼在云轩竹心上划破了一道口子。
“王上息怒!云大人,人死不能复生,还请您节哀。”王庆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雨天泥泞,准会将她的衣衫打湿,夫人生前最爱干净,定不愿满脸污垢,曝尸荒野。求王上恩准,让臣替夫人收尸,至少让她体面地走。”君臣有别,云轩竹终究还是认了命。
“准了。”殷黎彦望着云轩竹决绝的背影,闪电在夜空中劈开一条裂缝,仿佛预示着今夜过後,君臣之间自此有了隔阂。
云轩竹独自来到乱葬岗,冒雨刨了整整一夜的地,却始终未找到莫嫣然的尸体,直到苏铭在乱葬岗找到他,将体力透支的他带回府中。那夜以後,他便大病一场,闭门不出。
自从在晚宴上见过飞宴,兰心公主便终日魂不守舍。
“谁,谁在那?”偌大的寝殿,在寂静的深夜显得尤为冷清。
“公主,您叫我?”萱儿跑进来询问。
“没,没事,你出去吧。”兰心公主似乎在刻意隐瞒。
“是,奴婢就在屋外候着,有事您唤我。”
“出来吧。”支走萱儿後,兰心公主顿时神色慌张,那个躲在暗中之人,正是她熟悉的身影。
飞宴从阴影中走出,来到兰心公主面前。
“你是怎麽进来的?”
“以我的身手,只要是我想做的事,还没人能拦得住。”
“好大的口气,你就不怕本公主大喊抓刺客吗?”
“若你想喊,刚才就不会替我遮掩。”
兰心公主看着飞宴真诚的眼神,心中小鹿乱撞。对方并无恶意,但冒死前来见她,绝非只是叙旧。
“告诉我,真相究竟是什麽,兰心公主?”飞宴并不相信莫嫣然的证词,可命运就是这般爱开玩笑,兜兜转转一圈,他本该迎回的王妃,却是眼前这位……故人。
“你走吧,本宫就当从未见过你。天地广阔,山高路远,飞宴将军,後会无期。”兰心背过身去默默流泪,生怕被飞宴发现自己的不舍。
飞宴的最後一丝期待被磨灭,他失望离去,不慎惊动了巡逻经过的内侍。
“卑职刚听到殿内有动静,公主没事吧?”内侍在殿外询问。
“本宫没事,最近宫中野猫出入频繁,这夜深人静的,许是野猫又出来觅食了。猫有灵性,尔等不可随意驱赶,若巡逻瞧见了,记得投喂些吃食。”
“是,公主宅心仁厚,乃我轩辕之福。”
“既然霓裳未死,那麽王上此前中毒看来也绝非偶然,定是有人想利用霓裳大做文章。”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後,王庆这才琢磨出头绪来。
“东女国只是他们递来的一把刀,赵奕儒和飞宴没这个脑子。你去问问周伯翔,让他找的南梁世子,有下落了吗?”殷黎彦独自对弈,两难皆输。
王陵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所到之处花草树叶漫天飞舞,凋零满地,苍鹰凄厉的哀鸣声诉说着主人的冤屈和愤懑。明明已过春分,可这王陵深处却依旧如同腊月般寒风砭骨。
“糜山?”陈王後把玩着陶碗中的六眼沙蛛,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来,“自那小妮子走後,本宫就知道你迟早会来。”
当年南梁覆灭之由衆说纷纭,其中最广为流传的,便是南梁王弑兄篡位一说。传闻那陈王後本与南梁世子萧宇柏定有婚约,两人情投意合,如胶似漆。可惜天不遂人愿,萧宇柏英年早逝,其弟萧宇权顺势继位,世子妃自然也就成了後来的南梁王後。昔日的叔嫂成了夫妻,但君後二人始终相敬如宾,并无夫妻情分。直到漠北大军入侵,陈王後才道出南梁世子真正死因,竟是同室操戈。也难怪她会通敌叛国,置南梁存亡于不顾。
“父王不是这样的人!”无论别人如何议论纷纷,萧洛始终相信他印象中的父王,不会做出如此阴损龌龊之事。既然斯人已逝,那今日就与这个老巫婆好好说道说道,是非对错,总要论个明白。也好替逝者正名,让已故之人得以安息。
“小洛儿,是你吗?”陈王後用戏谑的眼神打量着他,“多年不见,长得愈发英俊了。”
“将死之人,让你知道本世子身份也无妨。”萧洛的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眼底已泛起杀意。
“呵,”陈王後倒是从容得很,对萧洛的威胁满不在意,“你与那小妮子还真是天生一对,依礼,你当唤本宫一声母後。”
“老巫婆,今日我便要替父王和母妃报仇!”萧洛的剑身脱鞘,用剑锋抵住陈王後的喉咙大喝一声,双眼因愤怒而涨得通红。
“本宫与你王叔两情相悦,若不是你父王从中作梗,又怎会与挚爱之人阴阳两隔?小洛儿,你知道本宫这些年忍辱负重,过得有多麽生不如死吗?”陈王後的眼神中难掩落寞,“若你父王是个明君也就罢了,可他空有野心却无雄才大略,这才被漠北步步紧逼,最终将南梁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父王的错,与本宫何干?”
陈王後悲怆的哀嚎声在王陵中回响,绵延不绝。
“你住嘴!”萧洛挥剑而下,并不愿再听她狡辩。
陈王後见状闭起双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然而片刻之後,周围的剑气却消停了。
待陈王後缓缓睁开眼,却见眼前一片狼藉。“梨花剑?”她惊呼道,“没想到你的剑术,竟远胜你父王!”等她再定睛一看,方才把玩的那只六眼沙蛛连带着陶碗均被劈成两半,死状惨不忍睹。
“梨花剑的剑印根本不是花瓣状,而是将花草变为利刃,如锯齿一般割破敌人命脉。”萧洛的话比他手中的剑更为锐利,直击人心。“父王或许治国有失,但他驭人有术,有莫啓文和许之谦此等能臣良将在,南梁不会倒。若不是你轻信他人,与漠北王沆瀣一气,引狼入室,也不会将南梁逼上绝路,令数万无辜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成了敌人手中的刀刃,却仍不知悔改,还说你没有错?”他厉声质问道。
陈王後痴痴地望着六眼沙蛛的尸身,先前的乖戾模样荡然无存。沉默良久之後,她掏出一个白色瓷瓶,里面装着粉状膏药。
“知道为何你父王苦练梨花剑多年,却终不得大成吗?”
“你给他下毒了?”
“这是软筋散,无色无味,连银针都试不出来。若以此下药,能使服用之人骨软筋麻,功力尽废。虽不至死,但却磨人。”陈王後将瓷瓶递给萧洛,“本宫知道,如今做什麽都于事无补,这份礼,就当是赔罪吧,或许有朝一日,你会用得上它。”
萧洛看得出,陈王後此番是诚心悔过,毕竟曾经母子一场,便也不再为难,只挥剑砍了她的毒窝,以免她再祸害于人。如今要她替仇人守陵,在这漫漫长夜中了此残生,恐怕比杀了她更为残忍吧。如此,就当是让她赎罪了。
“待我继承大统,定要清除积弊,巩固国防,令朝野上下焕然一新!”萧宇柏的豪言壮志犹在耳边。
“柏郎,玉娘识人不慧,被奸人所蒙蔽,终是信错了人,报错了仇。你的宏图伟业,竟被我亲手葬送!”陈王後对着满地的落花喃喃自语,“这些年你从不曾来梦中见我,是在怨我?”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放声抽泣,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发泄出来。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陈王後忆起与萧宇柏的往昔种种,那应是她最怀念的时光吧。她的眼中泛着泪光,嘴里念念有词,一步步朝着王陵中的水池深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