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来没翻过我的计划本吧。这是我去年写到今年的计划本,你要不要看看。”
支维安这个人有个优点,和我很不一样,他从来不随便翻别人的东西。即使我们住在一起那麽久,也许他很多次从书桌上看见过我的计划本,但我相信他从来没有翻开过。
今天第一次,他那麽深地看了我一眼,久久不动。
而我低下头,笑着催促他,“不会吓到你的。”
我知道他会看见什麽。一览无馀地看见我每一日的计划。
看见我曾经为婚礼做的准备,各家摄影馆的比较,酒店地址,联系方式,婚礼策划师给的婚礼主题。
有各种方案。
星光,时光,自然,温馨,宁静,隽永。
还有我自己写的婚礼宣誓辞,用了我最喜欢的关于婚姻的美好诗句,与子携手,执子偕老。
还能看见他自动请缨写给我的那两个名字。
维安和远优。整整齐齐,像再合适不过呆在一起一起的两个名字。被我摹写着他的字迹,写在预定婚礼日期的下面。
还有我给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取的名字,整整二十七页,然後我用黑色的水笔一个一个划掉了它们。
还有……
那家妇科医院的地址,挂号医生和预约时间。
以及计划完成时,力道划破纸张的对勾。
但我知道他看见的还不光是这些。
他看见的,可能还有我在随後的每一页计划的缝隙都心乱如麻地写着他的名字。维安这两个字充斥了我每一天的日程,但又被重重划掉。
虽然觉得可耻,但我仍然都每天想起他,然後再勒令自己忘记他。
包括今天的计划里,我写着,1丶完成申请表,2丶复习单词100个,3丶听力1。5个小时……最下面仍然有简短的两个字,很潦草。
然後我写最多想十分钟,不,五分钟,然後又被我划掉。
可我知道他能看得清。
我手中的咖啡随着空调的冷风慢慢变凉,直到完全冷却。
我一口一口喝着凉掉的咖啡。看着对面人一页又翻过一页,直到出现大片空白。
他捏着空白的纸张,不再追问我坐在这里的理由。
只是对着里面夹着的那份英文报名表,久久沉默。
最後他说:“很不错的学校。”
“是的。”
“有把握吗?”
“有。”
“都填完了吗?”
“只剩下日期。”
他摸过桌上的笔,握在掌心中慢慢拔开,一笔一划用他漂亮的字体有力地写下今天的日期。
我喝光最後一滴咖啡。
他把报名表夹在笔记本中,递给我。
我看见在今天的计划,最後面那个潦草的名字已经被郑重划去,只写着“赵远优”三个漂亮的大字,留在那一片空白之上。
他懂我的意思,他知道我想坦荡地走,他把我的未来还给我。
我收拾书包起身。
我们再没有说一句话。
从咖啡馆的窗口望去,能看见支维安深灰的背影,等过了宽阔的马路,雾霾似的影子淡了。
在一片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中,在拉长的虚晃线条中,他的背景,最终变成一个石头一样坚硬的小灰点。
路上有热恋的情侣在接吻,旁若无人。所有人都微笑着,宽容地丶忍让地避着他们走。
我沿着一大片缠绕着凌霄花的墙壁一个人独自走回家去。初秋的蝉鸣一路都在叫。手指摸着墙,红砖的粉末卡进我指甲里,又掉下来。
地上一队蚂蚁正托着一小块面包屑低低爬过。头顶一朵凌霄正在晴空下灼灼绽放,更高处,有一朵洁白的云静止不动,又远又小。
我擡头望见刺目的秋日阳光,像在玻璃瓶边那麽闪耀。
我知道玻璃瓶打开过,那个恶魔的漆黑衣袍甚至拂过我肩膀,我曾以为它是权势丶金钱那些令人目晕神迷的东西,可我现在清楚地知道它是另一种。好在我艰难逃脱,馀生再也不会被它蛊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