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时候,小婶对我说:“明天中午,我表舅大寿,我们全家都要去。”
“小婶,我能不去吗?”我实在不想出门,而且小婶的表舅那是多远的亲戚,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也无所谓。
“礼金都送了。再说大过年的,老窝在家里多没意思。”
“我生理期肚子不舒服。”
“明天呢,今天好好拿热水袋捂捂。”
我本来还想找点什麽理由,突然听见小婶婶说:“小优,你记得不,你考上大学之後来找我那回,说你要去上大学了,所以小叔这次请客,准备把所有亲戚们聚一起吃顿饭。但你想提前来告诉我,其实这饭本来小叔叔不准备办的,主要是还惦记我,所以寻这个借口请大家吃饭。其实我心里知道不是这回事,但我当时就想有个亲女儿也不过如此了,为撮合我们两个人这麽下功夫。所以我就来吃了这顿饭。”
“小婶婶……”
“所以其实我娘家的亲戚好久没聚了,借这个机会,看看你们这些小辈,也就过年有个机会。”
“……好,小婶婶,我去。”
赵诚诚还是看着电视机,但不知道放到了什麽剧情,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後合,仿佛在看一场好戏。
到了镇上最中心的那个饭店,小婶婶进门前还把我小叔的衣服给拍了拍,仿佛要把他收拾得更齐整体面些才能见人。
小叔看看她,她又拍他後背一下,好像是要给他吃一颗定心丸。
小叔突然看了我一眼,目光闪动。像心软了似的,不像前两天了总是不愿意看我。
我对他笑了。就是那种小孩做了坏事後希望被大人原谅的笑,带一点点讨好。
赵诚诚也在笑。
她嘴角始终带着一副神秘莫测的笑意,那笑意我要进了包厢才会知道是什麽意思。
这个寿宴为什麽在一个包厢里呢?只有一桌呢。
我觉得很奇怪,然後看见轮椅上一个和我眉眼相似的男人,顶着一头花白的头发。
我楞在原地很久,等反应过来,我转身就跑。
小叔在後面一直叫我,他在饭店门口拦住我。
“毕竟是至亲骨肉,见一面总要的。他也没多少日子了。”
“与人不诚,则丧德而增怨。”我咬着牙问他,“小叔叔,你就是这样教我诚实的啊。”
说完我就又跑掉了。小叔叔没再来追我。
我就在街上胡乱走着,手机一直响,我把它关掉了。我想,哇,这下我真是没有亲人了。让所有亲人都他妈见鬼去吧。
我不知道去哪。镇上的小店过年都关门,沿街的铁门看起来跟监狱似的。有电动车擦着我身边开过,溅起干燥的灰尘扑我脸上。
我不知道在想什麽。等回过神来时,我呆在一个桥洞里。
小时候呆过的那个。
河水依然乌黑,桥面结了薄冰,很脆。我找个块石头,往上面扔。一砸,破了一小块,又砸,又破了一小块。
我把桥洞里的石头都扔了出去,把冰面都敲得都是黑洞洞的小洞。像空落落的大眼睛。
再也找不到石头时,我突然想我要是跳下去呢。那该是多大的一个洞。
但我就是这麽想了一小会,我反应过来时,心脏都抽紧了,我赶紧呼吸了一大口。想着,我有病啊,我干嘛想这个。
可又有另一个声音跟我说,你不想跳下去看看冰面有多脆嘛,哗啦的声音,像你妈妈一样跳下去,然後再被捞起来。
这样赵诚诚就不会再怨你了吧,小叔叔和小婶婶会懊悔吧。
我对它说,你有病,我才不会这麽做。
不会吗?你几乎一无所有呢。那个声音在我耳边嘲笑我,你什麽都没有,就算有也都失去了。你想不想看某个人为你哭一次,可惜你活着做不到呢。
我在桥洞里坐下来,突然很想念客厅里那台缝纫机,我需要那根针来扎一下我的手,让我清醒一点。
有个不知道什麽东西突然从桥上砸了下来,把冰面砸了一个特别大的洞。
我从桥洞伸出脑袋,擡头去望,看见有个绝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人,站在灰色的桥上面望着我。
正常人应该会问“你怎麽在这”吧,
可我问的竟然是:“我要是死了,你会为我哭吗?”
他就那麽看着我,问我:“你呢?”
“不会。活着的时候就为你哭得够多了。”
“这次也是吗?”
“不是,只有一小半是。”
他似乎想笑,但冬天的风把他的笑吹得也有些寂寥。
我问他:“你扔了个什麽东西下来。”
“苹果,我带了个苹果,你再去买个包子。我们一块去流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