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娘亲大人亲手辛苦所做的衣裳,可是我压箱底的宝物。平时,我甚至不许是韶妹妹触碰我的小汉服,她见了母亲给我做的一套套汉服裙子可羡慕了,于是一心求我给她穿一次就好,我只答应等她下次生辰的时候再给她穿,可惜童年的她没能等到这个生辰愿望。
清朝严格地要求汉人剃发易服,否则也不会出现那麽多伤亡和屠杀的惨事。就算是小孩子没有被严令禁止穿汉服,怕事的林姨娘也不敢给是韶妹妹做此衣,只从小给她穿满族服饰为妥当。
我负隅顽抗护着汉服的时候,其中一个清军狠狠地推得我一头撞到柜子上,我们府里有个娘亲收留的痴傻小厮阿明,便即刻来帮我了。当初清军入关,他家连小女童都誓死抵抗敌人,他的全家都已经被杀了,除了软弱的他投降了,自从受了如此大的刺激後,阿明这才变得痴痴傻傻,但还是能干点活,我娘瞧他可怜,便将其收入府中做事。
我们府邸那些小厮和丫鬟除了原本就有的,还有不少都是我娘收留的在满洲贵族手里死里逃生的汉人。後来家里实在收不下过多的汉人,就把他们安置到了桩子里去干活儿。再後来,家里只能做慈善接济那些可怜的百姓……
当我被清军推得撞到脑袋,头疼到眼泪直冒,呆子小厮见状,方才大梦初醒一般,他痴傻的模样逐渐变得正常,终于比较神清目明。他眼眶发红似乎回忆起什麽,忽然忙冲上去一边咬了清兵几口,一边胡乱地殴打他们,嘴里模糊不清且撕心裂肺地喊着:你们别动我妹妹!冲我来啊!你们还我妹妹!妹妹……妹妹……
阿明一向很喜欢我,因为我不嫌弃他,还爱跟他玩,他也把我当做了妹妹。可没想到疯傻之人的突然护主,导致清军直接拔剑割破了他的喉咙,他吃痛捂住喉咙跌坐,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涨红了脸有话说不出口,便急急指了指我又颤抖地指向外面:“跑!”他蹦出这一个字时,嘴里和喉咙都喷出了更多的鲜血。
府里的下人们平日都忙着做事,爹娘和林姨娘经常也忙碌各方面的大小事物,妹妹和弟弟则听话用功学习,只有阿明最常陪着贪玩的我,不过我念书和学才艺都有天赋,在学业上交得出成绩,父母才对我没有那麽严格,他们见我和阿明玩得开心,往常也一笑而过。阿明总亲热乖巧地叫我妹妹,就连我晚上在房间里睡觉,他都夜夜守在门外的地上,不肯回去睡,也不肯挪窝……他还会碎碎念地说,妹妹,哥哥守着你呢……
平时他有什麽好吃的丶好玩的……都会偷偷塞给我,见我收下且高兴,他就痴痴傻傻地对我笑,有时还要热烈地鼓掌。我逐渐就没把他当下人,也把他当做了哥哥。反正我很想要亲姐姐和哥哥,可惜我是家里最大的女儿。
阿明遭清兵恶劣割喉当场诛杀,我顿时吓傻了,脑子里全是我们过往的一切,鲜血淋漓的现实和过往交织在一起冲击着我。我想扑过去哭喊一声阿明哥哥!可是身为罪魁祸首的我莫名动弹不得,我一时既扑不过去,也喊不出来,只不停地哆嗦痛哭。
我为阿明哥哥失声哭泣的片刻,府里的一个嬷嬷赶忙进来并扶起我出去,劝道:“哎哟小姐,您救不了阿明了,还有房间里这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保命要紧,你还是救你自己吧,识时务者为俊杰,快出去找夫人会合。”
嬷嬷焦急带走我去会合的路上,她又看见清军拎着她儿子的衣领凶狠问话,便吓得迅速去帮忙了,同时就把我抛诸脑後给忘了。
而我缓过来能自己走动後,便擦泪喘息着到处寻找爹娘,此时,我怔忡地看见了整个府里天翻地覆的场景,我愣在原地又开始微微哆嗦。
有很多李家护卫干脆杀气腾腾地朝清兵反抗起来,他们刀光剑影,打打杀杀。家里每一处都是一片混乱,府里的人们呼天喊地,清军抄家将我们大部分的东西翻得到处都是,也粗鲁摔碎了不少物件,大家还因为人心惶惶而乱作一团,导致有几处无意间起了火,整个将军府不复往日的繁荣兴盛,此处变得硝烟弥漫,如同恐怖的战场,地上已堆有血流不止的尸体。
府里的门上都被清军逐渐贴满了封条,那些清兵也践踏着我们心爱的海棠花,鲜花落了满地很快被踩死并且枯萎,好多棵海棠树苗也遭他们蓄意砍断,至于已经长大的海棠树经火一烧也燃了起来。
我在人群中才远远见到娘亲,她下意识想来护着我,可想起什麽,她硬生生止住了脚步,便在无形间推开了我,她早就命令会武功的李家护卫寻找并带走我。娘亲本要求护卫把我的妹妹和弟弟一起带走,可是现场因为大家反抗打起来的混乱,护卫一时没找着他们,彼此错过了时机。
我想张嘴喊娘的那一刻,武功高强的领头护卫李义就捂住了我的嘴,他奉将军夫人之命,趁乱将我带走逃离,至于我娘便陪爹在最後的反抗之中,即将去面对清帝的惩罚了。
爹主要先被清军抓走,我压根看不到他。我在护卫李义的身边挣扎,我哭着说我要跟家人死在一起,他不肯,只管携着保护我的一些人手,就此带我拼命逃跑,逃到了暂时能躲避危险的地方。
中途我松了态度,止住哭泣说,我想见爹娘最後一面,都不行吗?
李义却为难地讲:“改日,我可以偷偷带你去见你娘最後一面,但老爷那里……夫人说了不要让你看见你爹被砍头的样子。”
“可是你现在救得了我,就救不了我娘丶爹爹丶妹妹丶弟弟丶林姨娘和嬷嬷吗?”我知道是白问,还问得很蠢,可我依旧抱着一丝期待,或许也是想护卫们宽慰我。我太难受了,浑身都闷痛,整个人难受到呼吸困难,我第一次感受到生不如死的痛苦。
他叹息着摸摸我的脑袋,安抚说:“大小姐,对不起,我无能为力,我们势单力薄怎麽可能从清军手中救得了他们呢?他们先带人反抗吸引了清军的注意力,我们才好带你逃跑,我和其他几个兄弟不过也是清军随手就能杀的人,但我们这些人护你逃掉应该足够了。”
在我们逃亡一阵子不久,李义得知我爹李萧生被判即将午後斩首,在李家长大的李义便对我推心置腹说:“虽然夫人不让你见老爷最後一面,可是我私心里想让是棠小姐记住你爹最後的样子,等我们把你护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会独自前去给老爷报仇,去刺杀那几个联手陷害你爹的满清官员丶汉官走狗和狗皇帝,唉,我能复仇成功应该是微乎其微……但我也必须要去,这是我内心的使命,为了报答李家从小收留我并教我练武的恩情。倘使我没有报仇成功,将来你长大了再想法子去报仇雪恨……小姐,你可是我们李家的将门虎女……将来别让我们失望……”然後他就告诉了我那几个清廷官员的名字和身份,要我死死记住了,死都不能忘。
对于李义此番话,眩晕的我重重点头,我感觉娘亲交代给李义的话应该是要我逃掉以後安稳度日,可是我眼下只赞同李义教我复仇的话。
刑场在嘈杂热闹的菜市口,有很多满汉的老百姓都拥挤地围观砍头,有些百姓替我父亲叫冤,大部分人则骂他是汉奸或是背叛清朝的逆贼着实该死,反正什麽话都被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陌路人喊完了,除了仇人,我亦痛恨那群不知真相就对我爹破口大骂的路人。
吵闹的午时三刻,早已乔装打扮一番的李义低调地领着我出现,我们在人群中亲眼看见我爹被刽子手砍头的场景,那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阴影和痛楚之一,後来我总也梦见那个血淋淋的悲恸又可怖的画面——爹的头被屠夫极其迅速地砍掉,脑袋如蹴鞠直接滚落,并在掉地时最後眨了一下眼睛,他从此好似就用断头一直看着我,那种断头眨眼的目光如影随形,啃食着我为生存而已经悲伤挣扎的灵魂。
至于我娘和林姨娘他们被皇帝贬为奴籍流放宁古塔,在他们流放的路上,李义也带着我远远地看了看短短几日便如此憔悴瘦弱的母亲,我隐忍追着流放的队伍想继续看她,他怕我们被发现,就强行捂住我的嘴,果断地直接把我带走了,带去了他们以为周全的地方。
我娘在大祸临头时做了准备将我托付给故人,也是把死马当活马医,那有心无力的故人的确不牢靠,对方被爹在官场上政见不同的仇家威胁,没保我几日,便不得不交出我的下落。我早已听闻爹总帮汉官和汉人百姓谋益处,因此得罪了特别位高权重的一位满大人,所以排挤汉官的他们联手将我们害得家破人亡,还想斩尽杀绝。
护卫李义干脆自己殿後,安排我们其他人先跑,他以一己之力为我们争取了不少时间,最後他千疮百孔地死了,不过他在弥留之际逼出仅剩的力气,痛恨地割掉了脑袋上迫不得已剃的金钱鼠尾辫子,最终宁愿变成一个光头干净地死去。
虽然其馀几位护卫继续带我没日没夜地逃亡,可惜他们也在护送我的路上牺牲了,我以为我也即将要死了,便从死掉的护卫身上费力地拔出利剑,那剑对我说很沉重,我擡剑朝向清鞑子笨拙地乱砍过去,才不要没有任何反抗地憋屈死去。
然而满大人派过来追杀我们的暗卫轻松打落了我的剑,他们嘲笑了那时还弱小的我,且说碾死我就跟碾死其他汉人一样简单,但是他们不会让我轻易地死去。
结果这些人的确并没有把我交去苦寒之地一起流放,反而把我卖入了窑子里做暗娼,我父亲的那位头敌说,他要李萧生的长女千人骑万人睡,他这次可把面子争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