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虹口戏院
此刻,落针可闻。
直觉告诉我:说错话了。
不然,这酒桌上的空气,怎会沉静得如此荒凉。
仿佛乌鸦从头顶飞过,我思考片刻——瞧我!酒喝多了就是上头!
现在才1909年,虹口大戏院还不叫这个名字!
我拍拍脑袋,连忙纠正:
“抱歉抱歉,我问的地方应叫——‘虹口活动影戏院’!”
我补充道:“一个西班牙人开的,几位可知道麽?”
那罗小姐,菜也不吃了,筷子放到一旁,冷冷哼了一声。
几个师傅看看罗老板,都战术性的沉默。
罗老板麽,笑容勉强:“小艾,你为什麽问这个?”
此情此景,我默默掂量,说什麽才能不引爆地雷?
我呵呵一笑:“我就是听说这活动影戏,甚是新鲜……又听说那开影院的雷玛斯,眼光独到,自然想去拜访一下!”
罗老板眉头打了十个结,长长叹出一口气。
“你们多喝几杯。还有什麽要的,记我帐上。”
说罢离席。罗小姐瞪我一眼,跟了出去。
我与安迪,面面相觑。我纳闷地看向周围几位师傅:还是踩雷了?
对面的师傅,眉头也打了十个结,长长也叹了一口气,满满又倒了一杯酒。
“你有所不知,在程师傅之前,那一号位,原是咱老板亲自操刀。”
难怪!罗老板对理发知之甚详,我还疑惑过,他为何要假手他人。
那师傅自饮一杯,接着说道:“就为了几年前,这叫雷玛斯的洋人,在青云茶楼里放活动影戏,结果也不知怎麽的,那机子竟爆炸了!”
这倒不奇怪,如前所述,电影发展初期,胶片易燃,老式放映机的光源温度偏高,所以一卡带就容易出事。当年电影刚入清宫,给慈禧放的时候,就当场爆炸。後来王府宴会上放片儿助兴,还曾把人当场炸死。
那师傅叹道:“咱老板当时就在旁边陪老主顾,手臂被炸伤,从此虽生活无碍,但再也使不得精细的刀子。一号位是咱们一品阁的招牌,他只得请了程师傅。”
难怪!初见罗老板时,大热的天里,他也从不露出手腕以上的身体。也难怪,他看见安迪的手受伤时,如此关切。想来,是感同身受,所以看见安迪单手持刀那刻,会激动得眼泛泪光。
谁能想到,紧跟时代的罗老板,跟得太紧,结果就被炸了呢?
“不祥之物!”几名师傅恨恨说着。
“後来咱们找了巡捕房,可手上的伤,不影响日用起居,巡捕房便一意向着那洋人,把大事化小丶小事化了。老板本想着不再计较。结果前年……”
那师傅又喝一口酒:“咱们想把店搬到乍浦路,定银都付了,这雷玛斯又跳出来,不知使了什麽下流手段,将那地皮给弄走了。”
其实我懂,电影院最重要的因素之一,便是选址。根据影史,雷玛斯是在各处流动播放影片後,选择了收益最高的乍浦路一带,开办影院。
好地方当然人人要抢,谁能想到,他又抢到了罗老板头上?
真是旧怨未了,又添新仇。
“总之,在咱们一品阁……
“虹口戏院——
“这几个字,是万万提不得!”
*
不提不提,再也不提。
若要再提,见机行事。
我与安迪乖乖在一品阁安顿下来。
我在店里打杂,轻松愉快。而安迪在这一号位,简直得心应手。
他先剃了个漂亮的头,成了整条街最靓的仔。
罗老板又为他置行头,成了整条街最帅的哥。
一号位上坐下的人,身份各异。他们的共通点,一是兜里头丶金山银山的有钱,二是对安迪丶发自肺腑的满意。
宫里出来的安迪,说的话一句不多,一句不少,都说到客人们的心里。他做的发型,看似相同,实则各异,都贴着客人的五官特点,使人如换骨脱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