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望一眼,只得下车。
那瘦弱的孩子向我伸手,我将左腕上的镯子,摘下给他。
他接过镯子,转身要走时,我才发现,他是光着一双脚——
这孩子的脚,生得特别的大,上头还有被擦破的伤痕。
我将那孩子叫住,他警惕地看着我,我将右腕上的镯子,也摘了下来:
“买双鞋穿吧。”
那孩子有些意外,他点了点头。
我读着郝思倍的地址,就是这条街:可这里只有一个小小的木箱,用以收信之用。
显然,这只是一个通信地址,没有住人。
我不由困惑:“那郝思倍,到底住在哪里?”
那孩子本已走到不远处,他突然回头:
“你们要找郝思倍?”
月光下,那孩子的眼中——
却是小鹿般丶晶莹的光。
*
我们所在,是一条河边。
幽暗水面上,是一条又一条的木船。
而那一条条狭窄的木船上,却有一盏盏微弱的灯。
船上坐着一个又一个的人,有人在锅里炒菜,有人在缝补着破旧的衣服。
有人抱着哇哇哭叫的婴儿,在那船头月光下哄睡。
这样的场景,我只在前苏联于1949年,替中国开国大典时拍摄的纪录片里看过:
这是旧上海的山水人家。
旧中国时,许多穷苦的人们没有了住处,只得被逼到了水上。
他们在陆地上,没房没地,只得一家老小,住到了一条条狭窄的木船中。
一辈子无法上岸。
此时距离1949年,还有整整四十年的时间。
直到新中国成立,这些穷苦的水上人家才得到安置。
我突然,有些理解了那些革命党人,也理解了卫三原的使命。
一代代人的崛起与探索,或终告失败。但目睹同胞苦难,谁能无动于衷?
而这带路的孩子,把我们引到了一条黑色的船边。
“就是这里。”
郝思倍一个外国人,住到了上海贫民区的木船上?
郑正卿拉住了我:“妹妹,我看这事不对。”
他把我拉到後面:“我听人说,这水上常有人,欲将人绑了,卖到海外……”
话音未落,那黑船里,传出一个声音:
“这是天元,这是地元,已知天加地为十,天减地为六,问,天元地元各为几何?”
我不由一惊:这是代数?
清末,是中国数学教育的转折点。
仿西方的数学教育,被引入新式学堂当中。
但这贫民区的一条破船上,竟也有人在教代学!
这天元就是X,地元就是Y,X+Y=10,X-Y=6,那麽——
我身旁的孩子,却应声答道:
“天为八,地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