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的眼睛,只是茫然地睁着。
这双眼睛,看过他母亲的离开,错过他父亲的离世,此时,只看着夜色朦胧,仿佛此生都于风中飘逝。
载淦对外界的一切,都毫无反应。医生给我们解释了一堆医学名词,总而言之,就是伤还没好。
载老一死,王府树倒猢狲散丶墙倒衆人推,载淦也没人看顾。唯一还愿意照顾他的,便是我与安迪。
床头,放着许许多多的书。
这都是载淦曾在年幼时,对安迪说过的话本。多少年过去了,安迪却还记得。
当中部分,是安迪托我从坊间买来,还有不少禁书,是我托《诗情画报》的洪主编弄来的。
《诗情画报》最近转型,做起了名媛特辑,只写风度丶不问风流。这些洪主编的私人珍藏,就通通都给了我。
安迪每天说着曾几何时,说着从今往後,为他读着这些话本。
此时,他正读到《花月痕》中的一段:“古道照人,落落天涯,似此良友,何可多得?”
话本里,总有才子佳人,一见钟情丶私定终身,有的离散,有的白头,有的平安到老,还有的——
“……意中人咫尺天涯。”
载淦母亲的相片,也在这些话本旁放着,仿佛与载淦一起,听着那书中的故事。
相中女子,早已离世。她眉目中的忧愁,因那不能厮守的男人而起。
如今载老亦已离世,他们或已在天上重逢。
他诗文精通,她轻拈琵琶。一眼终身,星夜定情。
也许这一次,他不再隐瞒自己的在乎与爱慕,在天上,他们终于只属于了彼此。
而眼前这个故事里的安迪,还是没有见过带着香味的海棠花。
但他看过了大海,见过了山河。他在浮华之地拥有了自己的名字,他已不是往日的小安子,他能用自己的力量,去守护自己的所爱。
他向我要了一些存在我那儿的积蓄,每日为载淦熬着最好的补品,让载淦的脸色,一天天红润起来。
他告诉我,他没有什麽野心,只愿馀生,能和载淦过平淡的日子。
他守着载淦,而罗小姐则在一品阁里守着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都只为风月情浓。
此时,又是一个话本读完,安迪将载淦母亲的相片,放到载淦那空茫睁着的双眼之前。
光影的力量,如同魔法:
载淦看着那相片,突然颤抖了一下。
安迪一惊,忙放下相片,拉着他的手。
许久许久,载淦突然眼中掉下泪来。
他醒了。
*
醒来後的载淦,仿佛忘了一切。
他的记忆,似乎自动过滤了所有悲伤的过往。
他只记得,自己看过许多话本,喜欢写故事丶看故事。
他每天对安迪说着,自己新编的故事,我不由在想,这或许是上天的慈悲。
我甚至觉得,载淦是否会成为我未来的编剧?
他从跌宕起伏的命运中走来,只记得用故事去书写人生的残酷。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他母亲的相片,仍在床头。
佳人含笑,看着儿子终于远离了漩涡。
也许终有一天,载淦会恢复他的记忆。
但至少现在,安迪很快乐,载淦也很快乐。
海棠花,也许永远没有香味,可你与我——
总会在梦醒时分重逢。
一个个的镜头与画面,记录了时空,见证了这段故事。
我看向窗外,冬天将至。
我的卫三原,何时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