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租界北区
刀尖,锋芒毕露。
码头上,衆人惊呼——
只见安迪持刀,直刺那人面中时,刀尖却往这人鼻中探去。
他拈指抽刀,刀似断水,轻轻一抹,把那人鼻中汗毛,淡淡一刮。
这半刀,似庭前人聚散,花落水云间。只修的那人,一下子浑身一振丶气宇中神采飞扬。
“七十二刀半,行云眉眼间!”
罗老板一脸的不可置信,眼中泛起泪光。而身边的罗小姐,轻轻扶住了父亲干瘦的身体,她看着安迪,竟也眼圈发红。
一刻钟到,安迪收刀。
衆人轰动!
“好!好!灵额!灵额!”
围观的人们,纷纷发出由衷的赞叹。一时掌声呼声,不绝于耳。安迪在衆人中央,红着脸,将那柄剃刀沾水擦净,恭恭敬敬递到罗老板面前。
“多谢老板。”
罗老板却不接刀,他看着安迪,语带哽咽:“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还能亲眼看见……这最後半刀!”
我有些纳闷的看向安迪:“这是……?”
安迪微微一笑:“这一品刀,源自扬州匠人,用七十二刀,修完全脸,再以最後半刀,探入鼻中,以轻巧之力,半刮汗毛,使人通透舒服,如画龙点睛。”
此时罗老板已又惊又喜,他走到安迪跟前:“这位安迪弟兄,你这手下功夫,当真神技!罗某在上海衆码头寻觅多日,今日终于找到了你!”
安迪羞涩:“老板过奖。”那罗小姐也看着他,安迪一时有些脸红,“安迪与姐姐初到上海,只愿有一落脚之处,若您觉得安迪的手艺还过得去,愿能将我二人收留。”
我连连点头:“对对对,老板,我们两个只要一份工钱,您多给我一双筷子就行!”
——毕竟扎头发这事儿,我从来是眼睛看会了,手却很诚实,对罗老板这开发廊的来说,没啥利用价值。只要他能把我混到虹口,让我落脚去找雷玛斯就行。
罗老板满怀喜悦,也不管我们揣的什麽心思,只哈哈一笑:“这有何难!”
他转头向女儿说道:“如丝,你去把车派来。”
*
谁能想到呢?
在这1909年的上海,罗老板的专车,不是马车,不是驴车,不是电车——
而是一台豪华轿车!
我和安迪坐进车里,如在云端:这汽车传入中国才短短数年,罗老板的一品阁是有多好赚,居然就开起来了!这豪车里,更是极尽奢华,座垫扶手,一器一物,都闪着钱钱钱钱……
此时引擎声响,豪车开动。开车的不是别人,竟是我们的罗如丝小姐。她一直冷面冷脸,手握方向盘的一刻,脸上却泛起一抹野性的笑来——
那车技就是速度,罗小姐就是激情。她开的又快又稳,堪称我辈女司机之楷模!
然而,我身旁的安迪,却脸色惨白,声若细蚊:“姐姐,我怎麽觉得头晕,还有些想吐?”
我拍拍安迪:“你这是晕车。这车加速转弯,把你耳朵里的平衡给搞乱了……”
罗老板坐在副驾上,听见我说耳内平衡,不由回头颇感兴趣地看看我。他又从前面,给安迪递过一个小瓶子:“闻闻这个,能好受些。”
一股辛辣醒脑的气味扑鼻而来。那大概是清末版本的风油精,安迪用手将其扇向鼻翼,果然脸色好了不少。
罗老板又问:“方才码头上匆忙,还未及问,这位安迪兄弟身怀绝技,我看姑娘你又似见识颇广,请问二位,是从何而来?”
安迪的脸,有些顿住,他瞟向我。
机智如我,当然对这一瞟,心领神会。
我们肯定不能告诉罗老板——我俩来自北京城中小王八楼,身为越狱逃犯,还有个王爷派人到处追杀……
我于是微微一笑,张嘴就来:“我们姐弟京城长大,弟弟幼时遇见一位宫中出来的奇人,向他学艺,故略有所成。我麽,在家时喜欢看些杂书,听人说些不洋不中的段子,所以半桶水,不留神在您面前晃荡了。”
罗老板脸上的表情,满满写着:我才不信。
但聪明人知道适可而止。他只对着安迪,宝贝般看了又看,又对着我,莫测的笑了一笑。此时罗小姐一个拐弯,罗老板回身向前。
而我看向窗外,这一拐——
我们已进入租界地带了。
*
上海的租界,始于1845,终于1943,延续近百年,是中国近代史上难以避开的存在。
鸦片战争,强行撬开了中国的大门,上海被开放成为通商口岸。第一块英租界在1845年划出,在这里,英国人享有行政自治权和治外法权。
史曰:这是一份强租强借的丶不平等条约。
就像在掌握了主动权的甲方面前,乙方只好当个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