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山水人家
我的手中,捏着一张字条。
上头,是乔治的字迹。他用金色的钢笔,写出了一手漂亮的花体字,这是郝思倍留下的地址。
按上面的路线,我已抵达。然而此刻,我的眼前,浪卷云舒——
却是一条河。
月亮冷而高,一片阴云,锁住清晖。
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这是安迪为我挑的,锦丝缎面的料子,外裹一条杭绸的披肩。
一旁郑正卿,厚花呢的西服,顶级织工,针脚细密。鞋是头层牛皮,上有雕花。
绸缎早已染了灰,雕花上头沾了土。
我们的一身精致,现在是又破又脏。
脚步,陷在岸边泥泞处。我鞋子上的漂亮漆皮,已被磨损得明明白白,渐露出本来面目。刮痕上,那一份粘腻,仿佛还想隐藏些什麽。
河上的水,翻滚着丶散发出腐臭的味道。
“跳吧!”
*
时间回到一小时前。
我要到了郝思倍的地址,从美国影戏公司急急起身,不管那草包乔治如何挽留,出门就与郑正卿叫了台车。
车在夜间的路面穿行,我们出了租界,路况急转直下,总是山重水复疑无路,结果柳暗花明又一个大转弯。
郑正卿一路被颠的脸色惨白:“妹妹,咱这深夜奔走,竟是为找一位门房?”
我正要说话,一个急转弯,把我甩到了郑正卿的身上。
他托住了我,我撑着车顶保持平衡道:
“那不是门房,那是票房!”
无论哪个时代。
要麽出衆,要麽出局。
郝思倍的存在,若不好好处理,会让我们直接出局——
根据历史,1926年,雷玛斯离开中国,他大部分的産业,都被多年对手郝思倍接收。
辛辛苦苦干个十多年,都为别人积累家底,像话吗?
趁对手最沦落的时候,必须把他纳为自己人。
郝思倍事业起飞在1910年,现在是1909年,时间紧迫……
一个急刹!
我俩都被甩出了个狗啃泥!
司机回头:“前头是棚户区,开不进去。”
一台黄包车,在棚户区中穿行。
我换到这车上,只觉触目惊心。
租界里,若是通天的富贵。租界外,就是可怕的赤贫。
自来上海,一直在租界中活动,我都未曾发觉,清末的贫富差距,竟达到了这样极端的地步。
目之所见,是一间间用茅草搭出的简易棚屋。一双双麻木的眼睛,在黑暗中闪动,看着我们从眼前经过。许多无家可归的人们,躺在街头。一堆堆的垃圾旁,有女人在里面捡着食物,喂给骨瘦如柴的孩子们吃……
我身上的每一根丝缎,都似突然将我勒紧,割出一道道疼痛的罪恶感来——
哀民生之多艰。
而我们的出现,与这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许多人直直地盯着我们,我身旁的郑正卿,不由紧张了起来:
“妹妹,此地常有强盗小偷,不如白天再来。”
我看看手中的地址,问那车夫:“还有多远?”
那拉车的回头:“一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