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放手,他比任何人都想要自己放手,可情之一字,又哪里是他能控制的。更何况见过小商这等女子,他又如何看得见旁人?
“殿下劝我放下,可殿下对大国师呢,不也是这麽多年都没能放下半分。”
这话一出,杨随动作重了三分,疼得邹默牙关紧咬。杨随憋着气上完药,合上盖子把瓷瓶往後一抛:“起码我同她有七年夫妻之实,你有什麽,有小商还你的五千两银票?”
邹默一时语塞,过了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他一开口,就又把杨随气得够呛。他说:“殿下方才说,即便我为她而死,她都不会为我动心半分。我想了想,若能这样了结一生,也算浮生一大幸事。”
“你疯了!”
杨随猝然起身,看他的眼里满是难以置信。本以为他是个内敛理智的,不曾想有朝一日,他竟为一个女子疯到这等地步。
“殿下,我很清醒。”
邹默捧起满案伤药,走向柜子时苦笑了一声:“邹默虚活于世二十二载,所行之事皆不能自主,所求之事皆不能如愿。事到如今,我早已放弃那些奢望,惟愿人生尽头,还能死得其所。”
“代辞,你别做傻事。”见他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杨随顿时慌了神,“我刚才说的都是气话,做不得数的。你想想我,想想小商,想想你手下的将士,我们都盼你好好的,再过三五十年,我们还能一道去湖心亭吃酒。”
“放心,我再怎麽也不会自寻短见。”邹默自嘲般地笑了笑,“不过是求而不得,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又有谁能事事顺心。”
“你也说了,我的付出已经成了她伤心的源头。事到如今,我也该反思一下自己,这一年光景下来,我都做了些什麽,又为何会沉沦至此。”
邹默微微擡头,露出脸上刚刚凝固的伤口。血肉和药粉混在一处,给他整个人都添了些许狰狞。所幸这狰狞丝毫无损他的英挺,反而衬得他愈发硬朗。见他眼神坚定,杨随也稍稍安心,想要说句什麽,终究还是没有出口。
次日,梁国与衡国交付镇江。许是因为军务繁忙,衡国丞相谢闻再次缺席。交接仪式进行了大半日,到了黄昏时分,镇江并所辖五座县城,尽数归属衡国。
为了接回小商,邹默一行人来到华阳城下,等了许久才见小商出城。看小商模样,她在华阳似乎过得极好,出城时竟还三步一回望,满目皆是不舍之情。
邹默上前两步,发现她还背了个鼓囊囊的包裹,忙接在手上掂了两下,轻问:“这包里装的是?”
“一些炊饼之类的吃食。衡国这边有个夥夫,做饭同我家先生一模一样,我又不好问谢闻要人,只得兜了些吃的出来。”小商刚解释完,便看到邹默脸上赫然印着两处伤疤,急问道:“邹大哥,你这伤……”
“不小心磕到的,不碍事。听你言语,谢闻似乎对你不错。”
“他说要和我交个朋友,还陪我过了中秋。”
说着,小商转向身侧守卫:“对了,你家丞相现在何处,为何我今天一整日都没看见他?我这一走,日後再见可就是你死我活,他竟连送都不送我一下。”
“丞相尚有急务在身,无暇同将军告别。不过丞相托在下给将军带一句话,要将军回去以後好生珍重,切不可再有心软之举。日後战场重逢,丞相绝不会对姑娘手下留情。”
“我知道了,回去告诉你家丞相,总有一天,本将要让他铩羽而归。”
守卫低头一笑,拱手拜别小商。忽而一阵秋风吹起,带来了一缕笛声。笛声苍凉凄冷,如游子远行,如送友将归。
小商寻声望去,却见一片白日堕于远山,将半边青天染作殷红。如血残阳下,城外长河遍铺碎金,耀得河边城墙也有了几分刺眼。
这缕苍冷笛音,便是从城楼之上飘来。云阳城墙高逾三丈,城楼更是修筑得高大宏丽,从城下看过去,根本寻不到半个人影,只听得笛声不住飘荡。因有西风飒飒作响,笛声听起来不大清晰,却也因此更显悲凉。
一支竹箫被抵在唇边,小商十指轻按箫孔,合着笛音吹奏起来。哀婉绵长的箫声响起,和着悲壮冷冽的笛声,恰似将士阵前浴血奋战,美人月下拔剑独舞。
一曲终了,楼上之人放下长笛,目送着伊人背影渐行渐远,刚要嗟叹一声,旁边便有将士请道:“丞相,天色不早了,楼上风大,您还是先下去吧。”
“也好,吩咐下去,明天我要检查江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