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越道:“这二者有何区别?不升迁上去,怕也难干成大事。”说着手上一顿,只觉封住卓红xue道的手法颇为怪异,一条经络中竟缠杂了数十道内息,如发丝蛛网,解之不尽。
姜平摇头道:“你不懂。”眼看着沈越将卓红背起,也不再多说。
沈越来到院中,与袁岫对视一眼,袁岫走近探了探卓红经络,神色微变,朗声道:“沈越,你这便将卓红带去见裘师叔。”
沈越道声“遵命”,便背着卓红走向庙门,忽听背後风声掠动,回身瞧见姜平提剑迫近,姜平道:“且慢,袁副堂主,我们接到的吩咐,可是在此看守卓红,不得让他离开此庙。”
那八个劲装剑客一听,也面露疑惑。姜平自己的细剑在县衙被卓红击断,此际拿的却是卓红的黑鞘红剑,他又上前几步,挡住沈越去路。
袁岫蹙眉道:“让开。”
姜平一愣,脸色僵硬,慢慢退开两步。
沈越终究不愿和姜平动手,见状暗松了口气,又见几个剑客扭头向他所住的屋子瞧去,寻思:“难道他们搜过我的屋子?”他将诸般隐秘物事都埋在屋里的地下,料这几人也未必搜到;便要转身离去,忽见那屋门大开,竟摇摇晃晃走出一个宽袍大袖的灰衣人来——
那人四十多岁,右手里把玩着一枚核桃,边走边伸个懒腰,似乎刚刚睡醒,笑眯眯道:“袁丫头,你想救走卓红,那可不是难为我麽……”
沈越听他说话,陡然觉出异样,似乎随着这人一现身,周遭变得静了许多,仔细回想,心下凛骇:从自己一进庙院,院中便已飘荡着这人的鼾声,只是不知为何竟被自己忽略了,直到此刻才惊觉。
但见袁岫微笑道:“岑师叔误会了,倒是你修的‘静剑’,总是让人不知不觉便着了道,莫不是对晚辈早有敌意?”
沈越心弦一紧:原来这灰袍人便是“静剑”岑不寂,此人亦是六位神锋御史之中的“乌云袖”,听说是主修心舟七刻中的“春风危楼”。又见着岑不寂不断摩挲盘弄手里的核桃,定睛细瞧,却是一枚雕成乌篷船的核雕,篷里似还坐着几个男女小人,极显精巧。
岑不寂懒洋洋道:“袁丫头,我说不过你,干脆不说。”摆了摆手,示意八个劲装剑客去拦截沈越。
八剑客纷纷拔剑,忽听一声冷笑,袁岫长剑已然出鞘,剑尖无声无息地一颤,那八人顿觉身上寒凉,不敢妄动。
岑不寂叹道:“难得见你拔剑,这便是古剑‘骊龙眠’麽……”愁眉苦脸地踏前一步,忽地拂袖卷向袁岫的剑刃——
他知袁岫所练那式“挥月斩水”极为险绝,所谓“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
——《庄子·杂篇·列御寇》
”,招招有龙口夺珠之势,不敢任她抢占先机,便先以右袖捺在她剑上,不让她擡腕。
同时,八个劲装剑客见岑不寂出手,也都围攻向沈越;姜平环顾院中,眼神闪烁不定,却伫立未动。
袁岫运劲与岑不寂的袖劲相抗,岑不寂脸色微松,知道比拼功力袁岫终是差了自己二十年修为,下一瞬,猝觉袖上一空,袁岫竟松手弃剑,斜步欺近,从岑不寂左袖里拈出一物,旋即闪退丈外。
岑不寂大惊,原来他惯用右袖,方才出手之前将手里的核雕敛回袖中,那核雕在他衣衫内滴溜溜滚动,却从右袖滚至左袖里,不料却被袁岫抢去。
“袁丫头,还我核桃!”岑不寂面色忧急,那核雕他花费了许多心思雕琢,多年来把玩得光滑晶润,却是他极珍爱之物。
袁岫瞟一眼核桃,道:“好生精巧,我去丢进江里。”飞掠出庙门,冲向江边。
岑不寂忙道:“不可!”看看沈越丶卓红,又瞧瞧袁岫背影,终觉是自己的核桃要紧,发足追向袁岫。
沈越见袁岫引走了强敌,心绪顿松,周围这八个劲装剑客昨日被胡子亮打伤,今日手脚仍不甚利索,他自忖能对付得来,先横扫一腿,争出空当,将卓红放落在地,随即以掌代剑,削向一名剑客的右肋——
那人见沈越使得不过是本门的入门剑术,轻蔑一笑,未及挥剑,沈越脚下忽如急风卷叶般一旋,已绕至那人身左,左手“血螯指”将那人点倒。沈越也不回头,脚下再一旋,右肘倒撞,以“龙王坞”的招法又击倒一人。
馀下六个剑客惊怒中加紧攻势,一人见姜平兀自提剑呆立,喝道:“姜平,还不快动手!”
姜平答应一声,却转头眺望江边:阴云之下,袁岫与岑不寂似激斗正酣;他收回目光,拔剑刺向沈越後背,叫道:“看剑!”不待沈越反应,手腕扭转,剑锋深深刺进旁边一个剑客的腰眼。
沈越回身看到,震惊失言,姜平拔剑滑步,与沈越擦肩而过,一扬剑刃,又抹断另一剑客的咽喉;另四个剑客惊骇慌乱,沈越趁机连出两掌,又打倒两人,擡眼瞧去,姜平却已将剩下两人刺死。
这一番迅捷出剑牵动伤势,姜平胸膛伤口崩裂,血流满襟,他却似浑然未觉,目视沈越笑道:“你武功果然比我想得要高。”
沈越道:“姜师兄,你这是……”
“我说过,你救我性命,我必会报答。”姜平一边说话,一边迈步俯身,在沈越击倒的那四个剑客的心口上各扎了一剑,而後还剑入鞘,走近地上的卓红,将剑塞进他怀里。
“沈师弟,你走吧。”姜平慢慢坐在地上,出指封xue止血。
沈越也不耽搁,道声谢,背起卓红奔出庙去,心知郊野空旷,便待将卓红先藏到城中某处,再返回相助袁岫。
不一会儿奔到城边义庄附近,他心念一动:若将卓红暂藏进一具棺材里,旁人倒是极难想到;走向义庄,忽见前方驶来几辆车马,当头的车夫却是自己认识的。
“胡师兄回来了。”沈越心下一喜,奔过去见胡子亮正与一个老车夫争吵,似是嫌他驾车不稳,让任秋尸身受了颠簸。
沈越将胡子亮扯到一旁,简略解释了几句,道:“我救不醒卓兄。”胡子亮查探卓红经络,皱眉道:“这是‘指尖栖龙’的手法,我也解不开。”
正说着,胡子亮瞧见远处,面色大变,沈越顺他目光瞧去,见是一男一女并肩走来;胡子亮左顾右盼,眼神慌乱,猛地背起卓红,不住嘴道:“快跑,快跑!”奔到街边,纵身跃上沿街一间纸扎铺的屋顶,飞快逃远——
远处那对男女似也瞧见了胡子亮,那女子当先疾掠过来,脚踩一双薄底快靴,一袭紫裙如一簇紫电起落,经过沈越跟前时略一动腕,旋身跃上屋顶不见了。
沈越眼花缭乱中,只闻见一股清幽香气猝近骤远,这女子竟似不比胡子亮跑得慢,只盼她莫追上胡子亮;遽然胸口一痛,却被封了“玉堂xue”,这才恍悟:刚才电光石火之际,那女子已对自己出手,竟快到自己瞧不见。
沈越潜运内息,凌晨他翻阅“橐籥刀经”,见里面的内功丶刀式并非一两日可练成,但有一门“流风过xue”的解xue手法颇为实用,便记在心里,此刻运转开来,被封xue道渐渐松动。
此时那男子也来到沈越跟前,问道:“请问阁下是何人?怎麽与胡子亮在一处?胡子亮又怎会背着李舟吾的徒弟?”
沈越不说话,继续运功解xue,见那男子三十七八岁,一身粗布短衣,脚穿蒲鞋,倒像个庄稼汉,只是面目英俊白净,不似常干农活之人面皮粗糙。
那男子以为沈越没听清,又将原话问了一遍,沈越这时解开了xue道,扭头便跑,那男子“咦”了一声,似没想到沈越能自行解xue,道:“阁下说清楚再走。”
沈越闻声身形一僵,只觉一股气团从丹田升至咽喉,喘不过气来,却极似昨日被裘铁鹤制住喉舌之时,艰缓转回身,随即瞥见那男子右手无名指一动,立时又呼吸顺畅,便道:“说就说,你要我说什麽?”